父亲的味道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没有什么华丽的形容词可以描述他。从我记事起，父亲的味道淡得可怜，这种淡不仅仅表现在我没有闻到过他身上的烟草味道，更因为我们之间的话真要集合起来，实在凑不齐一首十四行诗的阵容。

日子平淡地过着，我与父亲比平凡人更平凡地维持着彼此的关系。四季轮回我们也没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摩擦，仿佛父亲的世界里只有春天，不会掀起巨大的波涛。家里就像一座平静的湖，虽然时泛波澜，但总体平静。

不过，这是我过去对父亲的看法，但其实他还有另外一番模样。

我给我父亲冠上的头衔是——木匠师傅。木匠自然是他的生计手艺，之所以称他为师傅，是因为在我看来，父亲是有一点前卫的！我父母的过去，换句话说是我父亲的恋爱，是自由而美丽的。父亲不像一般人，听从那个时代的牵媒成婚。在外婆家做工时，他用他所谓的“人格魅力”牵上了我妈的手，然后就有了然后。他们中间的历史无法探求，但我知道，父亲拥有着与他同你时代人稍微超前的思想眼光，能够主动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如果说这是人之常情，那么父亲的其他也许能够证明他是有气质的！表现之一是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架子鼓显现出很大的兴趣。送我来这儿读书的那天晚上，我们在小街上逛了逛。原本不轻易停下脚步的父亲听到吉他屋里的架子鼓练习声时定住了。他眼睛凝视着，双手蠢蠢欲动，一直“欣赏”了很久，我估计那时候给他一块单独的空地，他能跳上一段广场舞。但我知道他不会跳，顶多是跟着节奏云游一番。

我的父亲有一点小骄傲，这一点体现在对他的手艺上。父亲是一个有着二十年工龄的老木匠，主要工作就是跟木头打交道。而且他曾经在一家很大的家具厂工作过几年，那些家具都是雕木家具，这是他引以为豪的事情。因为那些制作精良的家具上有着父亲的一份参与。所以每次看到比较好的木质家具，父亲都会笑着说：“看看，看看，我曾经就做过这样的家具呢，那工艺可不是吹的。”而且他还很细致的跟我讲解上面的图案纹理是什么意思，这一大段说起来呀可真是比行家还行家。

不过我反问道:“爸，既然你手艺那么好，怎么家里没见着你做一张好桌呀！”是的，父亲虽然是个木匠，但是家里没有他自己亲手做的家具，甚至一张小木桌。父亲听到这话，怔了一下说:“我这号手艺，怎么能弄到这些自家的小家具上，当然要做大行当。家里的小玩意，当然还是买的好。”哈哈，他可真会为自己的懒找借口。不过家里的门都是爸爸自己亲手装的，装门可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一张图纸每一块案板甚至每一颗螺丝，都需要精确到位，一样都马虎不得。不然门装歪了，不仅关不住风，还会让人笑掉大牙。说起来，爸爸在他的手艺活上还是极为细致的。去年家里装修，房门就是我和爸爸一起完成的。父亲对于自己的本质工作，抱以极大尊重。安装时父亲双眼凝视，表情严肃，面部提起，一本正经，丝毫不敢马虎。六块门，装了两天我们才圆满完成。

细致入微，带点小骄傲，这是我父亲的脾气。

我的父亲也是个乐天派。公交车上与人搭讪，都能“哈哈”说上一大段。常常说做人要看开，说要做个男子汉。近两年特爱舞弄拳脚，甚至在两个小外甥前也不忘秀一段，可想而知他的神气。

可是啊，他这个男子汉，也有掩不住伤心的时候。奶奶去世时，父亲哭得伤痛，那是我从没有看到过的父亲的样子。那时候天下着大雨，父亲棉袄被淋得全部湿透。他一个人瘫在地上，张着嘴巴不说话，只是哭，哭得像个孩子。他的眼泪大粒落下，合着衣服上的雨水，流到地上一片黑。妈妈和姑姑们想扶他起来，却怎么也拖不动。之后很久，父亲脸色焦黄，神情失落，身体常常不适。六月份病了一场，更是给了他一个打击，两月没工作。直到多次求医，在医院检查完发现没有大问题，父亲才舒了一口气。拿到检查的那一刻父亲喜得跳了起来。“没事，没事，这就是最好的事。”父亲重回乐观，因为他说，他还要撑起这个家。

父亲对我说的话很少，即使在微信上与他的老友侃上半小时，我与他的聊天记录也最多不过是一些吃了睡了怎么样的短话。我感觉我和他没什么可聊，聊不出什么话题。昨晚他给我打了常规的大约半月一次的电话，在交代一些照例的话后，他突然对我说:“既然到了那，就得好好学，总得学点东西回来。爸爸现在快老了，最大的指望就是你了。”这些话看起来那么平常，从父亲口中听到却显得那么沉重。这就像一记警钟，暗示了我什么，然而是什么，我不能简单地说清楚。我想这就像一个仪式，宣告我已成年并进入一段新生活，要面对并承担某些责任。有些话不必说太多，就如父亲与我之间，不必有多少言语，但说出来，就有沉淀感！

父亲的味道过去那么淡，现在却又那么浓。也许过去的所谓淡，只是我的误解，因而现在的浓，我更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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