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十年一直生活在江南,都说鱼米之乡养人,人有没有养的好另说,只是清淡的口味一直延续了下来。去往合肥读书后,接触到调味更重的偏徽菜,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不过在外面呆久了,还是会怀念家里那一口。
带筋的黄牛肉焯水,切成大块放进砂锅里,同时放进八角、茴香、桂皮、姜片,再加上适量的盐、酱油、醋和料酒,盖上盖子炖几个小时就是家里的卤牛肉。开火不多久就能闻到香味,一缕一缕地从砂锅沿边冒出来,从厨房悠悠地飘到客厅,肉香混合着卤料香,勾的人心里痒痒的。家常的这几味料,从卤牛肉到卤猪蹄卤鸭腿,趁着肉味没有散去,赶紧再往砂锅里加豆干和水煮蛋,总还保持着老味道,是外面浸透了味精猛料的食材永远不能比的。
还喜欢喝家里的鲫鱼汤,菜市场熟悉的摊主会把仅有的那么两条野生鲫鱼留给妈妈。带籽的鲫鱼熬出来的汤最美味,往锅里扔上两片生姜蒜叶,添一点点调料煮到汤汁变成奶白色,再放进切成小块的豆腐,直到连锅端上桌,汤都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鲫鱼刺多,但鲜美的鱼汤足以给人勇气和耐心去战胜那些隐藏在鱼肉里的小刺。柔软的鱼肉用筷子一戳就碎了,翻开鱼肚就能看见金黄的鱼籽,颗颗都吸满了汤汁,连同浸满鱼汤的豆腐一起,入口是朴素的满足。
蛋类则怎么做都好吃。用妈妈的话来说,我是“嗓子眼儿太细”,吃水煮蛋回回必定被噎到说不出话,所以在所有鸡蛋做法里面最喜欢蒸蛋。我不爱吃外面追求嫩滑的蒸蛋,却偏爱意外忘记时间蒸到有气孔的那种:打两个鸡蛋,兑冷水调成大半碗,放点油盐蒸到半熟,再揭开锅盖撒一把葱花倒一勺酱油,蒸到老老的出锅最是享受。这种省事快捷的食物既能做菜又能直接当早饭,在家里老父亲做的竟然比妈妈做的好吃许多,只可惜他老人家已经八百年不下厨房不沾锅勺,现在是吃不到的了。
长江边鱼虾多,宽裕的人家用银鱼蒸蛋,银鱼干用水泡发就又恢复成柔软滑嫩的身段,配上半老的蒸蛋,一勺下去层次分明,香油带来的纯净香气洗掉了鱼蛋腥味,不用加一点味精都已经足够新鲜。平民一点的就用虾皮蒸蛋,水产特有的水咸味盖过了原本的食用盐味道,细碎的虾皮给蒸蛋增添了一分嚼劲,舀上一大勺放在饭上,连米饭都没那么讨厌了。
家里做菜甚少放辣,炒菜的一两根青红丝也多半是配个鲜艳的颜色,连冬天煮个取暖的火锅,也都是清淡的咸鲜味道。入冬的大白菜菜心微微发甜,拿来做火锅的打底,烫一把红薯粉丝,在锅里便越煮越多。每到腊月妈妈就要手工炸制一大盆糯米肉丸和藕丸子冻进冰箱,取一碗下进锅里,再倒上几块炸豆腐,配着羊肉的卤汤煮的热气腾腾,喝一碗从胃里暖到心里。我是不吃菌类的,但对蘑菇倒没那么抵触,冬天的热锅里偶尔加进一些蘑菇,却也不失鲜味。
这些年吃遍了饭店和食堂的粉蒸肉,不是肉太老就是粉太粗糙,我以胖十斤的名义起誓,最好吃的粉蒸肉就是妈妈蒸的。用的就是超市买到的最普通的蒸肉粉,多加一些水拌匀,抹在大块的五花肉或者排骨上,浓郁的五香味儿直窜鼻尖。蒸到五花肉冒出油花,蒸肉粉都泡在汁水里,捞出一块排骨,先吃掉上面绵软的粉,再是纹理清晰的肉块和能吸吮出肉汁的骨头,单吃吃多了会稍微有点腻,配上主食就刚刚好。
作为一个理论王者操作青铜的选手,家里做菜的步骤我倒是记的一清二楚。也许操作连青铜也算不上,一个分不清适量盐适量糖的“适量”到底该怎么适的人,大概真的不适合下厨。
然而连孟子也说,“食、色,性也”,可见食物与欲望这两种需要是人类正常的追求。我虽然不敢亲身尝试——多半是不敢碰油和明火的缘故——但乐此不疲于吃。胃的毛病限制了我接触更多刺激古怪油腻食物的机会,所以在家吃的最是健康也最养胃。
海蓝告诉我,他的家乡做菜习惯油泼,虽然陕西地区天气干燥,但秋冬依然很冷,也许爱吃辣便由此而来。来到南方生活几年,合肥倒是重油重盐,可杭州的菜平淡无味,我想他最怀念的应该也是家乡的味道。
今天还跟他开玩笑说,以后来我家带个饭盆,吃饱了再回去。在主食选择上,我的口味反而和他相似,爱吃面食,不喜欢米饭。面和馒头柔软好消化,可米饭颗粒感强,总是给我的胃带来强烈的不适感。除了面食,饺子馄饨也喜欢,尤其爱吃馄饨,薄薄的皮儿入口即化,中间画龙点睛般的一小抹肉馅,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鲜,汤碗上飘着几粒葱花和紫菜,让人吃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
说起来,我不会做菜,但包饺子馄饨粽子汤圆这些还挺拿手。饺子最喜欢韭菜猪肉馅儿,按照我的口味,一定要放多多的醋。将来要给海蓝尝尝我们南方的咸肉粽、蛋黄粽和香肠粽,油脂混合着糯米的味道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人间烟火气。汤圆一定要甜腻,咬一口,黑芝麻顺着滑腻的外皮流出来,舔一口四肢百骸都是甜。
如果我们以后留在南方,我想,也是应该学一些做饭的手艺,给他家的感觉。毕竟人潮拥挤,未来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地为生存而奔波着,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既要用江南的味道留住他,也要用江南的温柔留住他啊。
2018.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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