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梦想的世界，从未失去

1

十八岁那年的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站在街角一家商店的门外等姗姗，那家店里，循环播放着一首歌，一首我熟悉的粤语歌，Beyond的《不再犹豫》。

 “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谁人定我去或留，定我心中的宇宙，只想靠两手向理想挥手……”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熟悉的心潮澎湃的感觉，这是我和姗姗最喜欢的歌。

还记得，晚自习后，夜色正浓，我们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宿舍走，姗姗牵着我的手，忽然哼起这首歌，后来轻哼变作低吼，我也跟着唱起来，“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吼了几句，似乎疲惫都被释放，压力得到了宣泄，又有一股力量奔我们而来。

还记得，周末，我们从作业堆里挣扎出来，骑着单车，去音像店买磁带。Beyond的磁带我们都攒了很多，我的都被放在一个方纸盒里，需要透口气的时候，我就拿出来听。可是每次走进音像店，看到Beyond的磁带，还是爱不释手，忍不住想买。回来的路上，我们每人兜里都装着一盒磁带，我们迎着风蹬着单车，忽略路人的目光，一起高唱“我有我心底故事，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OH…纵有创伤不退避，梦想有日达成，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终可见……”

那时候我们疲惫，却充满斗志，那时候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却也没有十足的烦恼，我们都期待我们梦想的世界，有一天终可见。

可是这个午后，Beyond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沧桑，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却带来陌生的忧伤，那时那刻，站在那个街角，听到那首歌，我的心被伤感包裹。我觉得，我正走在梦想丢失的路上。

我刚刚参加完高考，分数并不理想，离我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差着十万八千里。为了保险起见，家里人建议我报考师范。在那之前我并没有想过当老师，我的人生理想是当个作家，写几部传世之作，而不在那三尺讲台。那几天，我的心都被失望、自责、迷茫占据，任何的旋律，在我听来，都夹杂着悲伤。

Beyond还在唱，“纵有创伤不退避，梦想有日达成，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终可见……”可是我的梦想呢，我还能实现吗？它不是正在跟我渐行渐远吗？

这时候有人拍我的肩，姗姗来了，她穿着漂亮的白裙子，午后的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很动人。我知道姗姗是快乐的，虽然为了配合我的心情，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开心，从不宣泄内心的喜悦。喜欢音乐的姗姗考取了我们省一所艺术院校的音乐系，她说她的下一个目标是考取知名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她想做一名歌手，她要一步步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姗姗很漂亮，又有一把好嗓子，我想，她未来会是一个出名的歌手，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我为她高兴，但是也为自己暗淡的前景伤心。

姗姗忽然搂住我的肩膀，跟我商店里的音乐一起唱，“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她的声音真好，连店主都探出头来冲我们微笑，店主是个寡言的中年人，开这家店好多年了，卖日用百货，他好像很喜欢Beyond的歌，经常在店里放。

后来姗姗对我说，“别伤心，我们只有十八岁，未来有无限可能，只要努力，有一天，我们都会实现我们的梦想。”

2

二十三岁那边的一个午后，我站在姗姗家楼下等她。

那会儿正值暑假，我不用上班，因为遇到了一点烦心事，我要找姗姗倾诉。

就在上个月，我家搬家，当时因为学校里正在紧锣密鼓备战期末考试，我这个刚刚当了班主任的老师分身乏术，就没有回家帮忙。等我回来的时候，新居已经收拾停当，旧房子也易了主人。我归置自己的东西，忽然发现那一纸盒子旧磁带不知所踪，我问大家，大家都说没注意。后来弟弟说：“搬家的时候，好多没用的东西都扔了。姐，你着急找那个盒子干什么，现在谁还听磁带？你就别惦记那些旧玩意儿了。”

我很伤心，这些年，走在现实的路上，我的很多想法越来越实际，我不再如十八岁时那么目空一切，我觉得写什么传世之作，那简直就是自大荒唐的想法。是的，我越来越现实了，但是似乎离自己的梦想也越来越远了。

可是我仍然惦记那一纸盒子磁带，弟弟怎么会明白那些磁带对我的意义呢。那不是一盒落满灰尘的磁带，那里有我的青春记忆，我曾经的梦想。

我翻箱倒柜地找，甚至去敲旧房子的新主人的门，问他是否见过，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姗姗从家里出来，那天她穿了一条黑色的无袖长裙，依然飘逸，但是似乎没有当年的活力。她跟我说话，用沙哑的声音。大三那年，她做了声带息肉手术，留下后遗症，从此声音变沙哑。忽然没了一把好嗓子，她心灰意冷，没有继续在音乐之路上深造，大学毕业就回了家乡。因为嗓子的缘故，她一直找不到对口的工作，现在还在到处打工。

我跟她说我整天沉浸在日常繁琐中，备课上课批作业，参加各种教研，然后看着孩子们在书山题海中奋斗，如我们当年。我说我的磁带丢了，我的心空了一大半。

姗姗跟我说，她现在打工的那家音像店声音萧条，一天没有几个顾客，工资都要发不出了。她说她已经唱不了歌，都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我们倾诉着烦恼，说到后来又不得不为对方打气，生活不能全都被负能量占据吧。

姗姗说，“我堂妹在你们学校上学，她说你虽然是新老师，但是写作课上的一级棒，你经常跟学生一起写下水文，大家都很崇拜你。”

我说：“音像店虽然不景气，但好歹你每天都能听到自己喜欢的歌。你不是也说过吗，手指触到那些老磁带，会有心动的感觉。”

我们沿着熟悉的老街走，走到街角的商店，忽然听到熟悉的旋律，居然是那首Beyond的《不再犹豫》。

店主还是那个人，只是跟五年前相比，头上有了些白发。

去年，在距离这条街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大型超市，这家小卖店的声音受到冲击，顾客不如以前多。

店主依然守着他的这家店，也依然喜欢Beyond的歌，虽然我们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木讷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激情的音乐。

我们站在商店外面，静静的听，后来我轻轻哼唱起来，“谁人没试过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谁人定我去或留，定我心中的宇宙，只想靠两手向理想挥手……”姗姗后来也跟着唱起来，用沙哑的声音。

店主探出头来冲我们微笑。

我忽然想，丢没丢磁带，从事什么职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并不妨碍我们喜欢Beyond，并不妨碍我们爱着这首歌。

3

三十三岁这一年的盛夏午后，我和姗姗刚去临市听完一场演唱会，开车往回走。

两个孩子妈妈，一听说临市要办一场自己喜欢的音乐会，心里就都长了草。忙不迭地搁下手头琐事，不顾几百里的路途，驱车前去。听完后，又驱车往回赶，边感叹着听歌时内心的澎湃，都觉得不虚此行。

我还在学校做老师，业余时间坚持写作，经常发表文章，也写专栏，也出版了属于自己的书。我早就不奢望写什么传世之作，我接受了自己是个凡人的事实，有没有作家的虚名对我而言不再重要，只要我还执着的爱着写作就好。我一直不间断地写，用我的手写我的心，写这个世界的温暖和美好。

姗姗在一家音乐机构教钢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她说这辈子都做不了歌手了，但是她依然爱唱歌，爱音乐，她教的学生，很多人登台参赛，取得成绩，也延续她对音乐的爱。每当看到镁光灯下的孩子们，她都心潮澎湃。

时光让我们明白，平凡如我们，从事着平凡的工作，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是，这并不影响梦想的存在。

做什么并不重要，爱着什么才重要。

我开着车，姗姗打开车里的音乐，一首熟悉的歌响起，我们相视而笑。

“我有我心底故事，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OH…纵有创伤不退避，梦想有日达成，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终可见……”

车子开进我们这座城市，姗姗忽然提出去老地方看看。这些年，我们都结婚生子，都换了住处，不知道那条老街是否还在。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了那条老街，我们惊喜的发现，那家商店还在。

店主没有换，依旧是当初那个不爱说话的人，不过他不算是一个中年人了，已经步入老年。

他出来跟我们说话，说他从小听力不太好，所以喜欢激昂的音乐，他特别喜欢Beyond。他说他还记得我们，记得当年那两个常在店外听歌的女孩。

他说，这一带要拆迁了，这家小店开了几十年，终于要关张了。我们问他还开不开店，他说看情况，看看搬到什么地方，看看自己还干不干得动。

他说，无论开不开店，他都还喜欢Beyond的歌，即使步入老年，也依然喜欢《不再犹豫》的旋律。

我们问他音响里那首歌还在吗？他说当然在。

他把音响搬到了门外。我们三个，站在午后的阴凉里听歌。

“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OH…梦想有日达成，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终可见……”

歌声里，往事一幕幕走来。

我们发现，心底梦想的世界，从未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