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相互依偎取暖,人们制造回忆取暖
(一)故乡
初到费城,第一次一身去国六千里,踏出机场的感受如同离开波兰的肖邦谱曲一般,暗夜无声,身在他乡,但毫无离愁别绪。我常想故乡于人,到底是何种的存在,是近乡情怯的懦弱,还是此心安处的自欺。于我,故乡从来不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名字提示着浙江的血脉,饮食与起居镌刻着江西的烙印,一条浙赣线,贯穿着我矛盾的双面人格。其实我们如此的思乡,究竟止步于肠胃垂涎八大菜系琳琅满目的美食,还是点到于心灵向往北上广深灯红酒绿的前程,很难一言以蔽之。同样生活在别处,幸福的人们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们各有各的不幸。如果说故乡只存在于不幸的人们心中,那思乡是虚幻而徒劳的。它试图从欲望的发散中归纳出统一的归属感,然而这纷繁的当下,早已不可能交付到一种已然消弭的情感中。
人生而为人,名字和籍贯的点缀是必不可少的,后人以此为据,如同数轴定点,匆匆记录人世一游。但可笑的是这两者伴随我们出生而尘埃落定,并非我们的白驹过隙能够定义。人们从胚胎孕育起始,就在与子宫告别,人类从绳结记事起,就在与周遭告别,宇宙从太初爆炸,也在与时空告别。故乡已成湮尘,离乡却成了永恒。
(二)故事
再到纽约,在冬季漫长的雪季甚至能感到孤独感在侵蚀骨髓。地铁上一块蓦然闪回的广告牌,餐厅里一道似是而非的招牌菜,dejavu的迸发定义了人生中有意义的部分。长久以来我的生活重复着简单的节奏,一场场盛大的无疾而终,一次次欢腾的踽踽独行,行囊的物品不断遗失,同行的旅伴不断挥别,头脑的思绪不断抽离。仰望星空,千言万语的回忆变成了亘古的缄默。
彼时我在一家有两百年历史的投行工作,周身夹裹着华尔街荣耀的光环。然后事实是,自数年前的金融危机伊始,大银行们已经显露衰颓之象,我听到最多的是年过半百的董事经理们回忆着十年前的觥筹交错;看到最多的是衣冠齐整的新晋分析员们排队去买公司门外的廉价咖啡。我时常在格子间里双眼无神地敲击着键盘,思考着为何要让欲望和情节填满我们的生命,纽约下城区从来不缺少这些欲望和情节,只是他们离我们伸手触碰的距离太远。如果自生入死都在小镇农庄度过,这也自成一首简洁明快的格律诗,但我们费尽周折,一路沿着升学考试的独木桥走来,天际风云变幻,鞋边花草丛生,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最终故事写完,却只能成为一段苦涩凝重的墓志铭。
(三)故人
回到南昌,人们常说,让时间解决一切,而我们经常忘记的是,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那时我还年轻,将他人的陪伴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刻意和最亲密的人保持距离以换取廉价的孤独。多年之后当我的生活圈不可避免地萎缩,我才明白群居与喧闹的珍贵。孤独是唾手可得的,你所能做的只是将这场和孤独的对抗变得壮丽。于亲人,于同窗,这些并非我们能抉择的故人恰恰给我们以最深的羁绊。于恋人,于朋友,这些我们自主建立的亲密关系反而给了我们如影版的孤独。亲密本如美酒,可是开怀畅饮后我们仍然会感到那种失落。
我们制造了回忆,回忆却始终欺骗我们。当时看起来漫长无止境的暑假倏忽之间再也消失不见,人生就此离开盛夏向瓜熟蒂落驶去。那一年的蝉鸣聒噪于脑海中,我们却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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