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我在生活的乱之杂草里修葺的一条小径,径直通向的是我自己的那座不再设防的城市,也许在您看来其中并无甚风景,但我的确就是在那里出生,长大,之后一直在里面生活。这也是一份还算坦白的地图,献于诸君,我一一标示出了那些曾经让我深陷的泥泞和彷徨,也指给你看那片我还不曾到达的远方。
每次我看到蒙克的作品,看到那张尖叫的脸,心里就会泛起一些憾意,很难具体描述,也许是遗憾于没有勇气跨过人和人之间的看不见的某条鸿沟,也许是遗憾于自己从来就没有叙述爱和感谢的勇气。
蒙克:我不再画那些在室内读报的男人和织毛线的女人。我们应该画那些活着的人,他们呼吸,有感觉,承受过痛苦,也有过爱。
也为了纪念所有那些路过我身边的人,那些永远陌生的,曾经相爱过的;那些不该忘却的生命力的呼吸、感受、那些痛苦,还有爱。
后来那淡淡的芬芳成为了我长大后最爱闻的气味,同时也是最令我伤怀的味道。就像生命里所有的甜蜜和酸楚总是结伴而行,疼痛总是四处追逐着欢乐,片刻也不愿分开。
有些词在人生里是有时态的,过一定的年纪之后,这个词便和你无关了,和知了的聒噪声一样,远离了这个城市的夏天,从此属于回忆的一部分,它让我联想到少年时候最爱读的一本安徒生童话,繁体字和铜版画插图的,我在每一页里都小心地夹上了心爱之物,糖纸、小花儿、蝴蝶等等。我甚至可以清楚地记得封面的样子,但我们之间的关联也仅剩如此而已。我和所有过了保质期的少年一样,就这样自以为是地长大成人,和童话书以及那书页里夹藏的所有秘密,从此分道扬镳,此生不再相遇。
原来它们一直在那儿,一直陪着那寂寞的小小少年。
我也永远记住了那种愚蠢地夺取别人生命的耻辱,和最后遭到的报应。
不好说自己老的!你花了那么多年时间,吃了那么多东西,被外公打了那么多顿,读了那么多书,画了那么多画,考了那么多试,得了那么多不及格才长成一个大人。不好很快老的,太不划算了。
以后无论生活强加于你什么,都不能被挫折改变,应该保有自己的尊严和风度,这才是真正的绅士。
如今一想起这一幕就非常痛恨自己。真希望他们能瞄得准些,希望那洗衣刷可以穿过记忆打到我现在已经秃顶的脑门上。
童年的痛苦在于,你总是无法说出你想说的话。长大后你可以说了,却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愿意说了;或者是不敢说了。
除了在这个冰冷的书房里端坐着,面对这些白底黑字的家伙,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我,我总试图在某些安静的夜里,用某种方式将他呼唤至我身边,这些年里,这个行为一直在折磨我。也许我有个双生子的兄弟,他懂事的时候就选择留在了时间某个维度里,不愿和我一起行走于这段生命的最前端。从此我们总是难以相见,因为我被日子推着,这一步黑夜一步白昼的步伐是我无可选择的,无论是最美好的,抑或最残酷的日子都留步不住。而他则不以为然,所以我妒忌他,也怀恨着他。在我华发丛生,身体渐渐变得皱皱巴巴的后来,他却还有着最美好的容颜,眼神流盼轻盈,微笑俏皮,总说着一些甜蜜的字眼。我恨他。
我们的生命因为有死亡的存在,在本质上说是被束缚和被定义的,人和人完全相互理解是很难得。那些不为人知的青春爱欲,成长的脆弱,酸楚和甜蜜,其实永远只属于你自己,如同草叶静静生长,然后静静地枯萎。我常常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那些时光就像是博物馆橱窗里的标本,安静,死寂。
活着活着就老了,就不会醉了,就铁石心肠了。
我本来立志要成为一个嬉皮笑脸的角色,可这世界丑角儿太多了,演不过他们,下岗之后我只好改行当一个严肃的人,那种很严肃很严肃的人。
我们身处这个超速的时代,那曾经历过的生活,回头再看已变得似是而非。他正以某种荒诞的速度,飞速地从我们的记忆里逃之夭夭,根本无法捉住它,只有在相互遗忘之前,用温情弥补出一个亦真亦幻的过去,沉溺其中片刻以获得某种温情的安抚,似乎时间从来没有离弃过我,一切事物都可以坦然地归于最开始的地方,安静从容。乐此不疲于这一场时光旅行的游戏。虽然我也知道这是徒劳的。
看到这样的照片,会让我有种错觉,时光不是连续的。这些片段并不能因为同样存在于时间里,就必然和现在有关。时间里一定是有些节点的,在这些节点上,一段时光死了,由另一段接替她。人的生命也是,也许在某个节点之后其实你已经死了,你没察觉,替你活着的是另一个人。
在这无所建树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那些傻事情,时间久远,他们在阳光下竟显得如此无辜。长大变老,说到底也就是这么回事儿,最终自己原谅了自己。
那是种少年的处子幻灭,曾经完美的世界一下子就蒙上了令人厌弃的灰尘。
献给所有怀才不遇的发胖了的家禽,那些曾经幻想过翱翔万里的心。
毛姆曾经写过:“今天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和热爱是可以互补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
你有没有在冬天凌晨的清冷月台上等过你的恋人?等着一声汽笛尖叫着从晨雾深处呼啸渐进,庞大的喷着浓烟的火车头像垂死挣扎的恶龙嘶吼着从雾霭里跌撞而至,苟延残喘吐出最后一口气,死在你面前。而你,像个不战而胜的骑士把你的爱人从龙的肚子里救了出来。若没有,可惜,有动车之后你没机会体验这古老幸福的幻觉了。
我所有的自负皆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嘴里振振有词是因为心里满是怀疑,深情是因为痛恨自己无情。这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虚空而生的,站在光里,背后就会有阴影,这深夜里一片静默,是因为你还没有听见声音。
艺术作品不应该只是美丽的装饰品,不止是炫技和抖机灵,不该以创造商业指标为目的。它应该成为一种安抚,作用于那些我们无法左右,却又萦绕于心的甜蜜和痛楚,让孤独的生命个体找到灵魂的对照物,由此在无常的生活里平添勇气。
《潜行者》塔可夫斯基:“如果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痛苦,将不会更好,而会更糟,因为这样我们将不曾有过幸福,有过希望。”
一个严肃的人不该和不严肃的人分享秘密,因为不严肃的人会把严肃的人的严肃的命题理解得很不严肃,然后不严肃就消解了严肃本身,而严肃的人也会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不严肃的人,而对这个不严肃的世界里所有严肃的事情,充满怀疑。
我总觉得,拿起相机的人,那些能把自己的生活以及情感交付给了相机的人是幸运的。摄影,是我们生命里的一次机会,让我们得以细细体验并且记下自己的存在。这些照片就如同一个个装载着记忆的容器,一一盛放着我们生命里所有的片段,我们鲜艳地笑着,剧烈地爱着和疼痛着,惘然地长大了,也心平气和地黯然而去。
是我们的镜头,在时间的眼底刻下了这一幕幕,让所有脆弱如镜花水月般的瞬间,因为我们的存在而永不凋零。
先认识这个世界,然后我们坐下来谈谈信仰,谈谈爱、艺术和诗歌,谈谈那些不会让你速朽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把自己装成一个玩世不恭的臭流氓,不再只是虚弱少年的把戏,如今作家们也流行这个套路。随手翻翻各种杂文书,那些报纸杂志的专栏,满纸都是些说着尖刻损话的人,似乎不玩儿一些阴,就对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幽默固然是有一点的,但多是一套把自己置之度外,俯视众生的扮相。有些文章里明明躲着的就是个好人,可字里行间却是诡诈讼师的邪性,或是泼皮的嘴脸。那些凌驾众生之上的才华,如果只会让人变得自负冷漠和对生活充满了距离感,那还真不如只是一个温暖的凡人,活在人间烟火里,和所有有情有义的生命在一起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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