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9周六D78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86
《庄子》杂篇 寓言
“寓言”作为本篇的主要内容与我们现在所说的“寓言”含意不同。现在所说的“寓言”,指用假托的故事说明某个道理,强调的是故事性。本篇中的“寓言”,“藉外论之”即借助他人他物来论证。对于“藉外论之”,郭象的注说:“言出于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连类,皆所借者也。”就是说借助他人而明己,这是寓言的写作手法。《庄子》一书里,借助他人如老子、孔子及众多古圣先贤的内容,占有大部分篇幅,并且还有大量的借助于动物、植物,乃至于无生命之物来表达意思的。这些似乎更接近于今天所说的寓言。
寓言的运用使庄子所要论述的无形的“道”,以及那难以用语言传达的“意”,都有了含蓄而多解的意味。让人从这些夸张奇特的故事里,得到许多感悟。可以说,庄子的寓言把哲理的深刻和文学的优美完美地结合起来了。
开篇部分提到的寓言、重言、卮言是三种写作手法。它们在《庄子》一书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运用,即所谓“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接着又详加阐释,标明三种手法的作用和特点。因而多数人认为本篇前半部分可视为本书的凡例,对庄子的创作手法是一个基本的概括。
一
【原文】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1],和以天倪[2]。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3]。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不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4]。天均者天倪也。
【注释】
[1]卮(zhī)言:空话,假话。[2]天倪:自然的分际。[3]耆艾:对老人的尊称。[4]天均:自然的均平之理。
【译文】
寓言有十分之九,重言有十分之七,没有思想而表达的话,日日都有,层出不穷,顺自然而生。
寓言有十分之九,是借外人之口来讨论事物。犹如亲生父亲不能给自己的儿子做媒。因为来自亲生父亲的称誉,总不如不是他的父亲的话让人信服。这不是我的过错,是人们习惯的过错。和自己相同的赞成,和自己不同的就反对。相同于自己的就是对的,不同于自己的就是错的。重言占了十分之七,所说的是自己的言论。这是作为长者的言论。年龄虽大,但没有见解主张而期待后来人的,这不能称为先人。做人没法被称为先人,是没有为人之道。做人没有为人之道,只能被称作陈腐之人。没有思想的言论日出不穷,顺其自然,所以得以散漫发展,终生言论。
不发言论,万物自然齐谐。齐谐中参与了主观言论就不再齐谐了,主观言论一参与齐谐也就无法齐谐了。所以说:要说无声的语言。说无声的语言,是一生都在传达真意,却从未曾开口说话;一生都没开口说话,但却并不是没有说话。有的是肯定的,有的是不肯定的;有的是正确的,有的是不正确的。怎样是正确的?正确的就是正确的。怎样是不正确的?不正确的就是不正确的。怎样是肯定的?肯定的就是肯定的;怎样是不肯定的?不肯定就是不肯定的。万物本来就有它正确的一面,万物本来就有肯定的一面;没有一物不存在正确的一面,没有一物不存在肯定的一面。没有无心之言日出不穷,顺随自然,谁又能够得以长久呢?万物都有种类,以不同的形象互相代替,循环往复,没有先后次序,这就叫做自然均等统一。自然均等统一,也就是自然的法则。
2022.03.20周日D79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87
《庄子》杂篇 外物
二
【原文】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1]。”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2]。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3],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而不洎[4],吾心悲。”
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
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钟,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注释】
[1]服:用心。知:学习。[2]复灵:恢复灵性。[3]蘁(wù)立:违逆。[4]不洎(jì):不及,比不上。
【译文】
庄子对惠子说:“孔子活了六十岁而六十年来随年变化与日俱新,当初所肯定的,最终又作了否定,不知道现今所认为是对的不就是五十九岁时所认为是不对的。”
惠子说:“孔子勤于励志用心学习。”庄子说:“孔子励志用心的精神已经大为减退,你不必再妄自评说。孔子说过:‘禀受才智于自然,回复灵性以全生。如今发出的声音合于乐律,说出的话语合于法度。如果将利与义同时陈列于人们的面前,进而分辨好恶与是非,这仅仅只能使人口服罢了。要使人们能够内心诚服,而且不敢有丝毫违逆,还得确立天下的定规。’算了算了,我还比不上他呢!”
曾参第二次出来做官内心感情较前一次又有了变化,说:“我当年做官双亲在世,三釜微薄的俸禄也令人感到快乐;自那以后再次做官,三千钟的丰厚俸禄也赶不上赡养双亲了,所以我心里很悲伤。”
孔子的弟子问孔子:“像曾参这样至孝的人,可以说是没有牵挂俸禄的过错吧?”
孔子说:“曾参的心思已经跟俸禄联系起来了。如果内心没有牵挂,会出现悲伤的感情吗?对待俸禄心无所系的人他们看待三釜乃至三千钟,就像是看待雀儿和蚊虻从眼前飞过一样。”
颜成子游对东郭子綦说:“自从我听了你的谈话,一年之后就返归质朴,两年之后就顺从世俗,三年豁然贯通,四年与物混同,五年神情自得,六年灵会神悟,七年融于自然,八年就忘却生死,九年之后便达到了玄妙的境界。”
东郭子綦说:“生前驰逐外物恣意妄为,必然要走向死亡,劝诫人们事事求取平正。生命的终结,有它一定的原因;可是生命的产生却是感于阳气,并没有什么显明的迹象。你果真能够这样认识人的生与死吗?那么生与死何处算是适宜?又何处不算适宜呢?天有日月星辰和节气的变化,地有人们居住区域和寓所的划分,我又去哪里追求什么呢?没有人能够真正懂得生命的归向与终了,怎么能说没有命运安排?没有人能够真正懂得生命的起始与形成,又怎么能说存在命运的安排?有时候可以跟外物形成相应的感召,怎么能说没有鬼神主使呢?有时候又不能跟外物形成相应的感召,又怎么能说是存在鬼神的驱遣呢?”
2022.03.21周一D80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88
《庄子》杂篇 外物
三
【原文】
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
景曰:“搜搜也,奚稍问也[1]!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
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2],脱屦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闲,是以不敢。今闲矣,请问其故。”
老子曰:“而睢睢盱盱[3],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
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注释】
[1]搜搜:随意运动。奚:何。[2]栉:梳子。[3]睢睢盱盱:飞扬跋扈的样子。
【译文】
影外的浅影问影子说:“你刚才低头而现在仰头,刚才束发而现在披发,刚才坐着现在又起来,刚才行走现在又停步。这是为什么呢?”
影子说:“自然而然的动作,有什么值得问的呢!我做这些动作,但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我犹如蝉壳、蛇皮,只是像蝉、蛇,但并非蝉、蛇。有火和日,我就出现;在阴与夜,我就隐没了。人身,是我的依赖,更何况那没有依赖的呢!他来我就随他来,他去我就随他去,他动作我随他动作,这些自然而然的动作,又有什么值得问的呢!”
阳子居向南去沛地,老聃向西游学到秦地。阳子居到郊外迎接老聃,到了大梁而见到了老子。在路上,老子仰天而叹说:“以前认为你是可以教化的,现在看来不行啊。”
阳子居没有做声。到了住宿的地方,阳子居侍候老子洗梳用具,然后把鞋脱到门外,双膝跪行到老子前说:“刚才弟子想要请教先生,看先生没有空。所以没敢开口。现在先生闲下来了,请问一下我的过错。”
老子说:“你那傲慢的神态,谁还会和你相处?极其清白的反像有污垢,道德极其高尚的反倒像有什么不足。”
阳子居肃然起敬说:“敬听先生您的教诲。”
阳子居刚来时,旅舍的人把他迎到屋中,男主人拿坐席,女主人拿洗梳用品,其他客人赶快给他让座,烤火的赶快躲开了火灶。到他离去时,旅舍的人已经都和他争抢坐席。
2022.03.22周二D81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89
《庄子》杂篇 让王
“让王”,就是让天子之位的意思。本篇贯穿“贵生”的思想,描写了众多不受天下、天子之位及辞去高官厚禄的故事:尧让天下于子州支父,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善卷、石户之农,屠羊说不愿接受楚王的三公之位等。这些隐士贤者或以有病为辞,或以自适自乐为由。总之,都不愿让利禄萦绕于心,成为自己的负担,妨碍保养己生,保养己德。
本篇犹如一篇专门的高士传或隐逸传,作为一类人物的专题描述,体例上与《德充符》篇相似。
北宋王雱说:“夫帝王者,道外之虚;称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至人达观而无心于二者,庄子因而作《让王》篇。”
明代归有光说:“此篇历引薄富贵而重生,安贫贱而乐有志者。”
清代陆树芝说:“孔子论仁,必先打破富贵贫贱关头;庄子论尊生,亦必先有不屑天下之志。故于舍生逃让者,犹有取焉。”
钟泰先生说:“篇名‘让王’,而甘贫贱、辞爵赏皆入之。盖甘贫贱、辞爵赏之心,即让天下、让国之心也。”
一
【原文】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1],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2]。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3],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注释】
[1]让:禅让。[2]葛絺(chī):精细的葛布。[3]卷卷(quán)乎:尽心尽力。
【译文】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又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正有隐忧之患,刚要治疗,没有工夫去治理天下。”天下的地位最贵重,而不以这种地位危害本性,何况是其他的事物呢!只有不把治理天下当作一回事的人,才可以把天下委托给他。
舜要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正有隐忧之患,刚要治疗它,没有闲暇时间去治理天下。”治理天下的权位是大器物,而不以本性来换取它,这是有道的人之所以和世俗不同之处。
舜要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立足于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细布;春天耕田种地,形体足以胜任这种劳动;秋天收获,身体可以充分休养安食;太阳出来就去劳作,太阳落山就休息,自由自在地生活于天地之间,心情悠然自得。我要天下有什么用呢!可悲啊,你是不了解我的。”便没有接受。于是离开舜而进入深山,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处。
舜要把天下让给在石户的农民朋友,这个石户的农民说:“你做国君是多么辛苦啊,是个苦差事啊!”觉得舜的德行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于是丈夫背着行李,妻子顶着东西,领着孩子进入海岛,终身没有出来。
2022.03.23周三D82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90
《庄子》杂篇 让王
二
【原文】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却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1]!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筴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望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者!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2]。而越国无君,求王之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3],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注释】
[1]子:指邠地的百姓。[2]丹穴:山洞名。[3]绥:登车用的绳索。
【译文】
大王亶父住在邠地,狄人攻打他。送给狄人皮帛,他们不要;送给他们犬马牲畜,他们不要;送给他们珠玉,他们不要,狄人想要的是土地。大王亶父说:“与人家的哥哥住在一起,却让他的弟弟去送命;与人家的父母住在一起,却让人家的孩子去送命,我不忍心这样做啊。你们就好好地在这个地方住下吧!做我的臣民与做狄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啊!而且我听说过,不能因为养人的土地而害了依靠土地生存的人们。”于是大王亶父拄着杖离开了。邠地的百姓成群结队地跟随着他,在岐山脚下组成了一个国家。大王亶父,可以说是个尊重生命的人。能够尊重生命的人,即使富贵了,也不会养尊处优而伤害身体,即使贫贱了,也不会因为追逐利禄而累坏身体。现世的人,身居高官尊位,都生怕失去了它们,见到利禄就不顾身家性命,这岂不是糊涂吗?
越国人杀了三代国王,王子搜很担心,于是就逃到了丹穴躲藏起来。这时越国没有国君了,人们又找不到王子搜,于是越国人跟踪到了丹穴。王子搜不肯出来,越国人便点燃艾草,把他熏出来。又驾着国王的车来迎接他。王子搜扶着车绳登上了车,仰头失声呼号:“君王啊!君王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啊!”王子搜并不是害怕做君王,而是担心做君王的灾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可以说他不为君王之位而伤害性命了,这正是越人愿意让他当国君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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