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静潭,孕育着激流,隐而未发。一团黑火药,仿佛只待轰然炸响。
但终究是不舍。即使再想如机关枪般不管不顾扫视一番将心中郁气一吐为快,也舍不得以激愤尖锐待之。谈及她,不免温柔,不免想用执梳绾发的细致书一道涓流——涓不是小气,不乏八千里路云和月的磅礴,涓只是心情,像邦彦写“天染云断,红迷阵影”般,只舍得蒙上点淡淡的色彩,含着点在乎和怜惜。
不知从何说起?无时无刻,时时刻刻,从去岁秋风乍起、吹皱碧渊沦时,从在触目惊心的“汉字正在它的故乡失落”一行字里,开启高中第一堂语文课时,像细雨流光般暗暗蔓延,蔓延出苒苒春草。
春草?春草。因为她着实美。是在忙得连轴转的快节奏生活中的一声悠扬弦响吧?是透过车马高楼映在心里的一川风絮、满城烟草吧?是几不可查又见缝插针涌上心头的闲情吧——也不是爱上层楼,亦非闲愁最苦,每每念及便有种曼妙的欢喜。
那么烦闷何来?只能惋惜,她的美是本质,在令人不免沮丧的现实的帘子里犹抱琵琶半遮面。譬如那一畦晨露初现的春草上空,总不免迎来雨横风狂的三月暮。
一日物理老师领我们漫游精妙的物理思想后,不禁感慨“所以说,文科生就喜欢把事情搞复杂,我们理科生,就是搞得越简单越好。”
一日试卷讲评,教练对某位解释现象词不达意句不成句的同学恨铁不成钢:“语文是工具,学了就要用啊!”
我只是默然。身处附中,在众多缜思明辨的老师带领下,领略科技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震人的魅力;身边的大神们思维极快,解题时游刃有余间仿佛掠过刀光剑影,这实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我不愿沉默。有一种在心底破土而出的渴望督促我发声。虽然老师让我逢见物理的普适性的美,虽然教练只是想告诉我们学以致用的道理,我还是想说,用我不够成熟不够理性的话语将之一一道来:
——理论要接近简单,文学却要走向复杂。不复杂何以览遍世间千万种风情?不复杂何以道尽幽微难言的人性?不复杂何以织满时光长河里的画卷?不复杂何以刻录红尘烦忧尘世哀乐?不复杂的话,任何小说删至梗概,一切语言只交代是否,这是多么恐怖的单调?
不单单是文学,有多少事物不是不可简化,而是不容简化。如史铁生在《复杂的必要》里发问:不需要复杂的话,一场足球赛上来踢几个点球就可以结束,一开始满场跑来跑去是为了什么呢?
——至于“语文是工具”的说法,实在是很有道理的。人类从声到形到文,不就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交流与发展?理性上说,这的确精准至极。但为什么有什么闷闷地堵在喉头呢?
第一堂语文课,老师问什么是语文。我至今不能忘记一位同学铿锵有力而极富自信的回答,大意是它是一门培养我们语言交流能力的学科。尾音与重音一起落在“学科”二字上。
不是的,有声音在心中呐喊,不是的。我太拙于表达,一帧帧画面走马观花,漂亮的形容词一溜烟地飘走,最终脑海里只有五个字:语文是生活。
太简单直接了吧。
但我没法解释。那思考持续到最后,这五个字如古寺晚钟,一声声敲响在心头,把一切婀娜美丽的画面敲散开来,只余钟磬音。让我有种“石骨土髓都格格作响”的震动。
理解的人无需多言。
一次和以为同学聊及此事,他说他觉得语文是文化。我说更是生活。半晌又开始各持己见。
他说语文是文化,你看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都是语文,都是文化。我说是的,她是文化,但这样说太壮大太缥缈反让人觉得无从入手。那些都曾是神州大地上先辈的生活,积淀下来成为文化。就如被放在案头供人研读的诗词,几乎都是唱出来的。你看“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不就是很好的例子。更不用说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的汉诗,这样的平实的牵挂不是浸润了上千年,在每个中国人心头缠绕吗?
至少于我而言,语文就是生活。张晓风清丽的情思时常让我情不自禁的微笑,但有一篇写茶叶的我却莫名不喜。她听到茶店主人说用这个杯放茶叶不会馊,立马落荒而逃——茶叶如此高雅,怎能和“馊”字放在一起?茶,清雅,袅淡,只是和“馊”字一同提起她就无法忍受。
而于我,茶有着陆羽的高雅悠然的影子,也浸透了文人风骨。但它也是幼时阳光下明丽的风景,是每天在水中舒展的黛眉。它自有深厚的底蕴,它深邃但它不矜贵,它是亲近甚至是熨帖的,它已融进平常的生活,因此不免多了粗糙少了精细——或者说,时而带来闲静时妙不可言的遐想,多数时候卷在生活急忙忙的漩涡里。但它是活的。
语文亦然。她是“活”的!她不是被束之高阁的,她不是静静躺在题海里等着学生们怀着奋发的激情来刷的——拼搏的激情诚然动人,但如此这般献于语文着实令人悲哀;她更不应该是简单地将标签化的人物印在大脑表层——张晓风在另一篇短文中说,陆游何许人也?他是会问“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束梅花一放翁”的老顽童,是“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多情人,而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南宋爱国诗人”,这样粗暴的标签,不过成就一道好题;她亦不仅是所谓几百个几十个中学生必备实词虚词,我们需要掌握文法知识,但就像蒋勋在《蒋勋说文学》里所言“诗是不需要注解的,而应在若即若离中感受”,对于很多人而言,理解了却也疏远了,不得不说是语文教学的一大憾事,但更无奈的是,很可能有一大波人,若没有语文考试的压力,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何谈理不理解,疏不疏远?
“活”是什么?是嵇康抡起铁锤砸出的炽热的铁,蕴含惊人的力度,生机勃发,而不失文化的热度。语文,她鲜活地雀跃在我的生命里,在蒙昧之初。林徽因在八岁的一个下午,透过窗格瞥见的在庭院里一角八仙桌上流淌的阳光,自此画面定格。我呢,幼时木纱门前,亦有阳光倾泻,绕过洁白的玉兰洒在木椅上。木椅上坐着我爸爸,抱着我看儿童书的爸爸。
后来我发现,爸爸实则并不爱书,何止不爱,照他的说法,是对文学和艺术就是缺根弦。家里唯一一本爸爸的书就是《红楼梦》,套在盒子里,半个手掌厚。问他,他说大学时只要是个读书的“文化人”都要读红楼,哪怕他的兴趣、专业、特长都和文学沾不上边。这倒让我遥想那个年代,那个追捧文化明星的年代,那个有大学规定国文不及格就不能考其他科的年代,那个抄书抄诗蔚然成风的年代。
何其幸运,我爸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却是个称职的老爸。一个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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