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满六朝和初唐文风的彩丽竞繁,李白在《古风五十九首 其一》中写道: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 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 …… 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 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
只看最后一句,“获麟”事件究竟是什么,使得李白再遭遇这个事件后,竟会不顾“无衰竟谁陈”的豪言,就此“绝笔”?原来这里的“获麟”这一典故,与孔子相关,是李白以孔子自诩。
这与孔子作《春秋》这部史书有关。孔子作《春秋》,到了鲁哀公十四年,孔子停笔,这一年也成为春秋的最后一年,那么是发现了什么让孔子就此搁笔?原因就是发生了”获麟“事件。
《春秋·哀公十四年》这么记载:
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
为什么在西狩时候捕获一只麒麟,会让孔子感慨,“吾道穷矣“,而心灰意冷至就此搁笔,而事实上,不久(鲁哀公十六年),孔子也就离开人世。可以再参考汉代王肃所写的《孔子家语》。
《孔子家语 辩物篇》曾写道——
叔孙氏之车士曰子鉏商,采薪于大野,获麟焉。折其前左足,载以归,叔孙以为不祥,弃之于郭外。使人告孔子曰:“有麏而角者,何也?”孔子往观之,曰:“麟也。胡为来哉!胡为来哉!””于是“反袂拭面,涕泣沾衿”。学生“子贡问曰:“夫子何泣尔?”孔子曰:“麟之至为明王也,出非其时而害,吾是以伤焉。”
面对未知的生物,车士采取的方法竟是残忍的折其足,通过伤害对方来抵抗未知的恐惧;同样,叔孙也由于无知,“以为不祥”,残忍的弃之。当博学的孔子知道这是为人间带来福音的神兽时,痛惜地反复叹息:”胡为来哉“。并不禁”涕泣沾衿”。这里引用欧老师语
原来这么坚强的壁垒、这么强悍的意志这么高度的毅力,都没有被世间任何力量打击到的灵魂,现在却被凿开了一个破洞然后他的眼泪就从这个破洞涌现出来。据说孔子写《春秋》就停在这一年,鲁哀公十四年。而没有多久,孔子也过世了。我们把这两个事件放在一起来看,就可以感到其中的意义非比寻常。当一个人有了“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坚持都被动摇的经验之后你就终于能够体会这时候的孔子,到底有多心碎。我们要注意:虽然现在我们把孔子定位为至圣先师,给予他无比的尊崇。然而回到孔子本身来说,实际上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失败者。你看,他周游列国,这可不是到处观光旅游,他是努力的要实现理想,他过的是所谓的“席不暇暖,墨不黔突”,也就是时时刻刻都在奔波、劳顿的生活,没有一时一刻可以真正好好地休息,而那个过程中还受到各种打击,包含帝王的轻慢。他甚至曾经被误会为阳虎,而“厄于陈蔡”面临被误杀的危机。也因此《孔子家语》说:孔子当时其实是有如戚戚惶惶的“丧家之犬”。可是连那样一个“厄于陈蔡”,即将被误杀,生命悬于一线的生死交关的时刻,孔子都仍然可以“弦歌不辍”,置个人死生于度外。这个人灵魂之强大、淡定,就可想而知。然而奇特的是:连死亡都威胁不了孔子了,为什么“获麟”这个事件,竟然会成为这样重大到足以致命的打击呢?原来是让孔子可以“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那一种意志力在这里终究受到了重重地锤击,而出现了致命地破坏。那数十年的奋斗、数十年的流离失所、数十年的失望和挫折,都没有让他灰心的这种坚持就在“获麟”的这个时刻真正的彻底动摇了。
原因就在于:麒麟是绝对不应该受到这种伤害的。对孔子而言,这样一个神圣的象征都被污蔑、被残害的时候,在他的心里面就造成一个严重到没有办法平复的创伤,而这个创伤显示出:原来他奋斗了数十年想要改善提升的人性终于被证明是无可救药。
可能没有经历过绝望至极的人很难体会那种”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吧。但至少,我们都有过做某一件事情从无比的热情到逐渐认识到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继而渐渐失望,知道坚守在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击溃,之后便觉索然无味,曾经许下的诺言,做出的美好蓝图在那一瞬间都成了可笑的泡沫。
也是因为这样,这个典故也深深触动了我。
- 注:选自台湾大学欧丽娟老师慕课《唐诗新思路》1.7孔子的绝望,可从B站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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