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麟解
舒育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
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
——韩愈《获麟解》
妇人从田地里大声地向着屋里喊:“起来了,起床!再睡要晌午了!”
屋里的孩子始终没动静,妇人着实恼怒了。
“好你个倒了霉的货色,昨天晚上回来的那么晚,今天居然还偷懒……”
妇人拽着还睡着的孩子的右耳向上提,孩子疼得咿咿呀呀的叫,赶紧坐起身子,使劲拽着妇人的手。
“妈呀,疼呀,不要再拽了呀,妈呀!”
“哼,野种,该挨刀子的货,昨天晚上要急死我!你爸摸着黑去找你,差点跌断了腿,你又跑到山里去野……”
妇人话音未落,孩子强挣着反驳“没有去山里,我就在村里!”
妇人一听,登时来了火气,手上越发狠的使劲“好啊,都开始扯谎了!你要是在村子里,为什么你爸找不到你!”
“你把手松开,松开我就说,我没扯谎,没扯谎!”
妇人只得恨恨地松了手,瞪着孩子。
“昨天罗先生哪里散了学我就往家走,但是后来……后来……”
孩子突然不说了,低着头偷眼看妇人。
“后来怎么?倒是说呀?捉兔子吗?”
孩子摇摇头。
“追蝴蝶去了?”
孩子还是摇摇头。
“那你倒是说,让什么迷了心窍的呀!”妇人抬手又要拽耳朵。
孩子躲闪着,嚷到:“你要信我说的,你要信我就说!”
“好,我信你的,说。”妇人无可奈何,可手却没落下去。
“你也不许拽耳朵了。”
妇人摇摇头,放下了手,问孩子“你可以开口了吧?”
孩子点点头,脸上似笑非笑的,嘟囔起来:“后来,我听见了特别大的一声叫唤,简直比驴叫的还响,我觉得奇怪,我就跑去有声音的地方了。”
“你个臭小子!那个叫唤的要是狼,是狮子,你就被吃了,让你散学后马上回家了,不要瞎跑,你……”妇人话没说完,抄起了一旁的鸡毛掸子,孩子害怕地缩成一团,声音又提高了不少“你听我说完呀,我要说好事情!”
“哼,要不是这几年我们吃光了狼和狮子,就你这么小,非让它们啃了你!好事?我倒听听你碰上什么好事了!”
“我,我冲着出声那个地方去,然后我就看见”孩子突然加快了语速“我看见有个长着个大犄角,比驴还大的野兽在草地上吃草。”
妇人一听,几乎暴跳如雷,把孩子拉过来,脱下裤子使劲打着,一边打一边骂“好呀,还说你不扯谎!打你五岁那年咱们村就没有一块草地了!你还看见了大野兽?咱们这里的大野兽都被吃光了!锅里现在炖着的那只花豹和那两条蛇,还是你爸走了百里路才捉回来的,要不然,你连乌鸦肉做的炸酱面都吃不上!你个灾星!”
妇人打骂着,孩子哭天抢地,终于吵醒了男人。男人光着脚下了床,走到外屋,红着眼嚷了起来。
“你们两个别折腾了!昨晚上我就着急睡不好,早上你们两个又开始叫!像什么话!”
男人把妇人和孩子都镇住了。
男人走到孩子身边,问他:“你又惹着你妈了?”
“我没有,我说真话了,妈不信!”孩子又要哭出来似的。
“你说什么了?”
孩子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男人听完,并没像妇人似的大吵大闹,而是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望着孩子。
“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要是骗你们,我以后就不当人了!我就当乌鸦,给你们做炸酱面吃!”
“说的什么混账话!”男人训斥了一声,孩子赶紧低下头。
妇人怀疑地看着男人,问了一句“我说,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嗯,我感觉孩子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应该是假不了了。但我确实不知道,这小子说的那片草在哪里。估摸着是把昨晚上做的梦,让你吓得也说出来了吧。”
“那这要是真的,咱们要不要?……”妇人笔画了个切东西的手势。
男人点点头,说了一句“嗯,让孩子带咱们过去,我叫上村长家还有孩子他老师罗先生,一起过去。”
“哎,叫他们干什么?那么大个儿的野兽,咱们独自拿回来,我估计一个月都不用走百里路了!”
“你懂什么?妇人家的!那么大的野兽,我一个人不好对付,再者说,罗先生见得多,也让他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哎,那行吧。”妇人一转身,笑着对孩子说“来,小子,起来了,没事了,带着爸妈,去你说的那地方看看去!”
孩子兴高采烈,提上裤子,男人带着他和妇人,先去了村长家里,村长一家听说了这事开心得很,拿上了武器,也不留人看家,一同前去。罗先生就更不要提了——他读《论语》一书,别的倒没记住太多,但是“束脩”二字记得可着实牢固,当然也乐得去一趟。
一行人浩浩荡荡,孩子在前面领路,身旁村长家孩子跟他说悄悄话,后面跟着几个家长和罗先生,来到了孩子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着实令人惊叹,村长吃惊的几乎说不出话。他敢说自己走遍了全村,可这几年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大一片草地,而在草地的中央赫然就是一个长着角的大野兽,正垂下头吃草。
几个大人看傻了,两个孩子看着大人们,也不说话。
也得亏男人,到底回过味来了,咽了下口水,转身问罗先生:“罗先生,您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呀?”
“对呀,您学问大,给看看!”村长一旁帮腔。
罗先生捋了捋胡子,看着远处的野兽,他知道是什么吗?《论语》都未必能解通,莫要说这了。可又想着自己的“束脩”。他明白,必须让村长他们两家弄死这野兽,他才能得到“束脩”。于是转了转脑子,一脸大惊失色的看着两家人。
“我说,这东西肉质虽好,但可不是什么吉利东西呀!”
“啊!?怎么了?”
“我记得有本书说“章莪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这玩意说简单点,叫毕方,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着火呀!”
“呀,罗先生,这可怎么办呀!”
“杀!赶紧杀!”
男人和村长听说后,拿起了武器,打算慢慢靠近,谁知道这时候出变故了。
那野兽冲着他们叫了几声,突然眼里又开始淌泪。
“快!这野兽要作法了!”
男人和村长紧张的向前走,可野兽又有行动了,他突然站起来,转了身,撒蹄子转身跑了起来。
他的速度快,村长他们追不上,连连懊恼。
罗先生更别提了,心几乎揪紧了。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村长说话了:“没事!这野兽跑了,可咱们也没白来,找到了片好地!我家里也有种子,农具还没丢,咱们接着种庄稼!没事!”
男人虽不甘心,也只得跟着村长悻悻地走了,罗先生倒没啥——麦子也是“束脩”。
谁也没看见,草地在快速地退散,向着野兽逃走的方向。
也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盼着麒麟下凡吧,让咱的庄稼地有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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