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0月
小乐得知周子先去世的消息时,已经是过去好几个月的事情。周子先没让人告诉他。小乐是从秋松那儿知道的。
一路上,小乐几乎没吃一点儿东西,要不是秋松一直劝着他,他指定饿死在半道上。
小乐在周子先的墓前守了一夜,待到天亮,小路、瑞雪他们赶回来了,瑞冬在县里接的他们。
四个人就在墓前坐着,沉默着,他们都不说话,却十分清楚彼此想着什么,他们这会儿除了回忆,已经忘记了悲伤。
老张告诉他们周子先是肺出了毛病,好几年了,能挺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张说:“我们都糊涂了,平日你们周老师是烟不离手,自回来茶村后,我们就没看他抽过几根烟。唉!你们说怪不怪,我这抽了一辈子烟的人,阎王爷他不收,怎么偏偏把子先给收了去呢!”
国珍也说:“这都是命,早先镇里的校长再三请他去教书里,他死活不肯去,现在我们才知道他是病了。子先什么事都装心里,景平以前就这么说他的。”
三儿说:“周老师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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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
老张趁着孙子小路有些醉了,偷偷地又抿上了几口青梅酒,他擦了擦花白的胡须,说:“说起这些事,倒没个完了。那些年,日子过的苦啊,再没得现在好过。你看你们着你们,军官的军官,教授的教授,校长的校长,瑞冬过不了多久也要上县里去了吧!这将来的日子只能是越来越好了!”
小乐、小路也喝高了,小乐指着远处的路灯说。”你看看,这天上怎么出现两个月亮了?”
小路扒着他的手说:“那是我们村的路灯。”
小乐醉着又说:“灯,我知道。你骗我,油茶村没路灯。这灯我在书上看过,是那叫爱…爱…。”
“爱迪生。”
“对,对,就是他发明的。了不起啊!”
他们没听见老张说什么,在小乐他们谈起周子先的死之时,他已经不省人事,或许是那些陈年旧事让他们的醉意添了几分。
老张并不在意他们听没听见,因为有时候,即使没人听他说话,他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一上午,全是些老话。那些许多人忘记了的老话。
老张不敢忘、他不厌其烦地要说给年轻一辈听。他脑子糊涂,心里明白。如今,他们这个油茶村是那个时候发展起来的。他们现在可以不再去吃当年的苦,但老张不想他们忘记那个苦味,不能忘记那些人的心血。
瑞雪说:“那是个什么样的苦味?苦菜那样的苦。”
“不对,苦瓜的苦。”
“不对,甘草的苦。”
“孩子们,你们说的都不对,它应该是跟油茶一样的苦。”
国珍进到院里,只有老张独坐在凳上,小乐他们三人已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国珍从屋里拿了三件大衣替他们披上。
老张示意不吵醒他们。
国珍扶了老张回家去睡觉。
田里还有老蛙在叫,月亮很亮,路圈的路灯也很亮,它们都照在地上,相互映在一起,无人分清哪个是月光,哪个是路灯光,风里是稻香,也有泥土的香。
村里静悄悄地,他们的灯都灭了,远远看到黄泥坳几颗老松的影子,在清风里摇曳着树枝。
“国珍,今年的稻子好吗?”
“好着呢!老张叔。”
“你得叫景春带着他们抢收。”
“老张叔,不用抢收了,大机子割,都不用人了呢!”
“大机子能割干净吗?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放心吧?浪费不了,可比人割得干净多了。”
“国珍,我听说瑞冬从城里拉了投资来?他要占田占地的大搞开发?”
“是有这回事!”
老张停了脚步。
“你跟那小兔崽子说,咱们村的田地是油茶村人的命,多少人拿血汗一分一分地开垦出来的。他要是乱来,我这老头子绝不答应。你跟他说,他现在是要升县官了,他张爷爷打不动他了,可他官再大,回到家还得叫景春一声爹吧。我不打他,我让他老子揍他。”
“老爷子,你尽瞎操心,这事有景春拦着,他办不成。”
“好,好,景春拦着,景春拦着就好。”
“国珍,我还听说青梅那姑娘要回来了?她还要盖学校?是真的吗?她哪里来的钱?那年她一走,我好多年没见她了,我还想着替秋奶奶见她一面。”
“我这干女儿出息了,现在是青梅酒业集团的什么欧?我记不得了,反正是在省里出了名的人物了。她写信给我说,她现在赚的钱几辈子的人花不完,跟我说要送别人,我还和别人说她呢,自己好不容易挣的钱为什么要送人呢!她说钱虽然是她挣的,但不是她个人的,我也听不懂她的意思。你看看,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怪。”
“送人有什么不好的,你想想王学究,还有老肖,他们没钱还要帮助学生呢!只是叫她量力而行就行了。哎呀!这旭日小学一盖好,油茶村就又有希望了。”
“是啊!”
“国珍,你跟青梅说,学校盖好了,那棵槐树还得种上。”
“你老不说,我也知道。”
“国珍,明天啊……”
“明天怎么了?”
“明天,我们带着几个孩子去看看秋奶奶他们,我想他们了。”
“好,我们都依你的。”
“国珍,我们快些走,我困得厉害,眼皮子不自觉地要闭上。”
第二天,鸡刚打鸣,国珍喊醒小乐说:“小乐,小乐,你老张爷爷昨夜里走了!小乐、瑞雪他们都过去了。这是我给你拿来的白布头,你戴头上后紧着过去磕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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