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念小时候的农村生活了，很想再听听公鸡打鸣的声音。
鸡是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千百年来，农家都爱养鸡，一是因为容易养，二是在贫穷年代，鸡是重要的经济来源和蛋白质来源。
印象中雄鸡体瘦肉少，饲养效益差，不是每家都饲养，一般是为预备产妇坐月子才养，因为客家风俗是用雄鸡炒黄酒给产妇补身体。当年我所在的村子里有五百多人，所以，周围邻居总会有人养一二只，全村加起来也有几十只上百只。母鸡则几乎每户必养，一是为了产蛋，二是为了孵鸡仔。虽然可以在集市上购买小鸡苗，但大多数家庭还是利用自己的母鸡孵化。通过母鸡下蛋和孵化，代代相传，保持家里鸡群的延续。
记忆中，通常鸭子晚上下蛋， 鸡正好相反，白天产蛋。母鸡会在临产前半小时左右自动跑到鸡窝里去产蛋，蛋产出来之后马上飞跑出鸡窝，咯咯嘎咯咯嘎地大声报喜，主人通常也会抓一把谷子奖赏母鸡。健壮的母鸡每天产一只蛋，有时也可能会隔天产一只，一般在一个月的产蛋期内，可以生产二十枚左右的蛋，之后，母鸡就会进入孵化前的状态，赖在窝里不出来，客家人称之为″赖孵"。母鸡的一生是在"产蛋——赖孵(或孵化)——带仔——产蛋"中循环。孵化小鸡是母鸡的本能，家乡的通常做法是，第一步，从家里母鸡最近产的蛋中挑选受精的鸡蛋。判断是否受精的方法是，用太阳光或手电筒照射鸡蛋，若看到鸡蛋里有一个小黑点，通常就是"有公的卵"，即受精蛋，无小黑点的蛋就叫"膨卵"，即未受精的卵。第二步，找一些晒干了的水稻杆铺好鸡窝，挑选十一二只受精卵放在孵化窝里，进入赖孵状态的母鸡会一动也不动地一直趴在蛋上面，用体温将鸡蛋孵出小鸡。孵化过程中，主人必须每天强行把母鸡抓出来喂食一次，吃完后，母鸡又立即自动回去趴在蛋上面。第二十一天，小鸡破壳而出。记忆中，这种自然孵化的成功率很高，超过90%，偶然也可能有一二个蛋孵化失败，或因看走了眼而误判受精蛋，或因置放在孵化窝边沿的蛋因温度不足而发育不良，胎死蛋壳内。
小鸡破壳来到这个世界，看上去很傻很可爱，初初站不太稳，走起路来也趔趔趄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母鸡忙碌地围着小鸡转。鸡的适应能力很强，破壳的小鸡大约一个小时后就能跑会跳，眨眼间就适应了环境，可以跟着母鸡啄食小米，适应速度之快，堪称神奇。出于本能，母鸡带着小鸡到处找吃，并将食物啄细，引领小鸡仔吃。母鸡和其它母性动物一样，在护仔方面绝对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带仔的母鸡不怕死，当小鸡遇到威胁时，从不示弱，豪不惧怕，挺身而出，甚至敢跟小狗小猫大鹅等战斗。有时刚学会走路的小朋友不小心接近小鸡，经常被母鸡追赶，把小孩子啄哭。作为母亲，母鸡是勇敢而伟大的，值得人类的敬重。
公鸡是风度翩翩又非常高傲的雄性动物。法国足球队被称为"高卢雄鸡"，贴切又形象。公鸡整个白天都为找母鸡而忙，到处"寻花问柳"，是典型的为交配而生存的动物。公鸡非常有慷慨大方，一旦找到食物，会咯咯咯地唤来母鸡，让母鸡先享用。在与母鸡交配之前，公鸡首先半张开翅膀，竖起尾巴上的羽毛，展示其荣华富贵绚丽多彩的身体，绕着母鸡优雅地跳一曲"华尔兹"，然后才啄住母鸡头部的羽毛，跳上母鸡的背，短短的几秒钟便完成了基因的传播工作。若遇见另一只公鸡，一场争夺交配权的恶战在所难免，若实力相当，必战至遍体鳞伤；若强弱对比明显，弱方必先逃跑，强者追一阵子就罢了，一般不会穷追猛打。
特别怀念公鸡打鸣。公鸡的性成熟期大约十个月左右，刚成熟的公鸡气短，打鸣的声音沙哑且短促。只有年龄超过一年的健壮公鸡打鸣的声音才嘹亮又悠长，a~a~a……a~a~a……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很有趣的是，有个别阉得不太干净的公鸡，类以假太监的公鸡，我们家乡把这种公鸡叫"水靴"，偶尔也想展示一下雄性的风采，沙哑又悲凉地啼叫几声，声音很难听，仿佛是失败者绝望的申诉。小学读过高玉宝的《半夜鸡叫》，周扒皮半夜模仿公鸡打鸣成为笑话，但公鸡确实是一群跟风而鸣的动物。虽然，公鸡白天也时不时打鸣，可能是一种宣泄，也可能是为吸引异性。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公鸡打鸣发生在下半夜，通常整个晚上有三波打鸣。第一波是凌晨一二点，某只公鸡带头打鸣之后，其它的公鸡都跟着断断续续叫上三二声，然后是一片寂静。大约二个小时后，第二波打鸣又来了，和第一波相似，某个公鸡领鸣，接着全村的公鸡断断续续稀稀啦啦的大合唱，但是很快又安静下来了。第三波打鸣是在曙光初现之前，几乎是全村公鸡整齐高吭地大合唱，热闹非凡，颇似春晚结尾阶段的《难忘今宵》，唱完便天下大白了。此时，不管春夏秋冬，农民兄弟们都该起床了。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鸡窝门，让鸡飞奔出来觅食。
鸡的成熟期大约十个月，所以，公鸡大约半年之后就要进行阉割，把生公鸡阉成"熟鸡"，让鸡多长肉。记忆中七十年代的家乡，一般每个人民公社或几个大队(村)就有一位走村串户的阉鸡阉猪的师傅，客家人称之为"结鸡佬"(客家话的"结"字表示绝育的意思，如将妇女做输卵管绝育手术称为结扎)，每隔十天半月走村窜户来一次，吹着小竹笛子，"哆～来～咪，咪～来～咪～来～哆"，大家一听到这熟悉的笛声，谁家的公鸡要阉，谁家有小猪(不管公猪母猪都要阉，阉割之后才长肉)要阉，他们马上就会把鸡和猪先关进笼子里，叫"结鸡佬"过来，二三分钟就可阉一只公鸡，三五分钟就可以阉一头公猪，小母猪则需要多几分钟才能完成阉割手术。阉鸡阉猪是免费的，阉割出来的睾丸等则归阉鸡师傅。
自然放养状态下，鸭子可以在半径二公里左右范围内觅食，傍晚时分自己回家；信鸽则可以在几百上千公里外找到家；鸡的日常觅食活动范围很小，大约只在二三百米范围内，太远了就找不到回鸡窝的路。
养鸡最头疼的是禽流感(发鸡瘟)。实际上，禽流感早在七十年代之前已经流行了，每年暴发一到两次。得了禽流感的鸡死得很快，昨天还活泼乱跳，今天就可能象喝醉酒一样东歪西倒，几个小时后就可能一命呜呼了。那个年代农村营养严重短缺，即使是禽流感病死的鸡，农民照吃不误，啥事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检测手段有限或医学认识不足，总之，从未听说有人得禽流感。虽然禽流感在农村长期存在，但那时都不至于造成毁灭性打击，总是有一定比例的鸡顽强的存活下来，鸡群总是能够繁衍下去。
鸡，无论南北东西，无论高原平川，无惧禽流感病毒，顽强地生存在地球的每个角落。鸡索取少，奉献大，吃的是草糠垃圾，贡献的是蛋白质和GDP。鸡毫无怨言地承受了人类强加的各种坏名，但从不抗争。鸡与许多驯养的动物都相似，温顺地默默地为主人做贡献，只求生存下去。突然莫名地觉得，城市里的农民工不也是这样么？悲哀乎？
向鸡致敬！
2018年5月23于中国人民大学。2019年5月7日晚修改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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