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每日书书写个人史,也有人在每日书记录轻盈的每一天。
今天的二条来自于一位高中生,她的每日书主题是:这里暂时是一个树洞。就这样,她每天都把嘴唇凑近树洞说些自己的日常,或颓丧或惊喜,但都有着17、8岁独特的可爱。
真羡慕她啊,希望未来汹涌而至的时间永远不要改变这份可爱。
文章 | 陆洽
编辑 | 鸽子
【7 月 1 日】
我那天上午被一个蝴蝶结打败,最终没能得以出门。
我醒来,看一眼手机,是8点50。那不是我第一次醒来,我肯定还醒了几次,否则我的闹钟不会停掉。我肯定在8:34醒来过,像没灵魂的豇豆干,在床上扭动挣扎,用最后一丝水分关掉闹钟,紧接着下一秒再度堕入意识的深渊。
时间暂停。
意识这个飘飘悠悠的红气球被什么东西扎破了,嘭,气球炸开,我猛地睁开眼睛。8:50。
时间不会暂停。
8:50意味着我现在立刻马上出门,才能分秒不差地出现在教室里。但我蓬头垢面,闻起来像发酵过的酸豇豆。我起床去洗漱,卫生间门外有苍老而浑浊的声音在叫我,而我无法张嘴应答。
我回到屋里开始穿衣服。上衣是一件优衣库的T恤,整件都是饱满的橙色;下面是一条短裤,棉麻的,有浅浅的竖条纹,腰上有一个腰带,需要打蝴蝶结。我对着门上贴的镜子开始打结。这条裤子我已经穿了几天了,打结也打了几天了,之前我都做得不错。我开始打结,我要做的是把两个端头交叉绕一下,然后两端都向上提,完成一个“耳朵”向上的规整的蝴蝶结。但是我绕了几次,每一次都打歪:一个“耳朵”朝上,一个“耳朵”偏左。
然后我听到外面厨房里煎鸡蛋在油锅里刺啦刺啦的声音。事情总是有前因后果,我起晚了,是因为我少上了一个闹钟,我打不好蝴蝶结,是因为我从小就手笨。外面有一个,或是两个煎鸡蛋的原因,是因为我昨天,前天,大前天,都吃了煎鸡蛋。活的,轻轻扒开会有艳丽的明黄色的蛋液流出的那种,淋一点点酱油就会很香的那种煎鸡蛋。
于是有人问我,你喜欢吃煎鸡蛋吗。
这对我太难回答了,我沉默,然后我说,嗯。
这就是外面会有煎鸡蛋的原因。
我坐下来,拖着长长的腰带,听外面有沉重而并不稳重的脚步声,有叹息声,有粗的呼吸声,它们都太过于苍老,以至于那两枚煎鸡蛋也变得苍老了许多。苍老的煎鸡蛋坚硬、沉重、密度大,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我时常被噎,手脚无力,说不出话。
9:07了。
我败了。我脱掉了裤子,等了几分钟,出去在客厅坐下,开始吃煎鸡蛋。
【7 月 2 日】
我猜问题并不出现在西瓜上。
我现在坐在星巴克里面,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冻成一只鲜活的僵尸。我手边有一杯绵云冷萃冰咖啡,是我这个春夏的续命神水。每一秒的暴躁和头痛,都值得被狠狠从脑子里拽出来,扔到冷萃里泡一泡,然后囫囵吞下,当作是打败了小怪兽。奶盖细腻又甜,咖啡够冰因而不苦涩,实在是人间珍宝。我从前不太认星巴克,总觉得是又贵又不好喝的连锁咖啡店,谈起来总是充斥着鄙夷。可这一年里它成了我的星爸爸,但凡能有个十分钟的空闲,我都要去买绵云冷萃,桃桃星冰乐不加奶油是我的新宠。具体什么变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长大了,我的品味提高了,我更需要咖啡因了,也可能是我有钱了。毕竟星巴克始终是一家贵贵的连锁咖啡店。
和星巴克这种消费大多在40左右浮动的夏日饮品相比,西瓜就容易获取得多。现在是初夏,两块钱一斤的西瓜都会被嫌贵。“过两天可能就五毛钱吧,现在这又贵又不好。”西瓜是夏天一定会有的。我猜测家里人买西瓜就像我买衣服似的,买的是一种感觉和冲动,掏钱买下滚圆的青绿色球体的瞬间就已经有凉爽和惬意,是不用管自己家里是否需要、或是还有多少余量的。我记得我小时候吃西瓜,我和表哥都只穿小裤衩,蹲在不锈钢盆边上,抱着一扇扇的西瓜啃,猩红的汁水满脸满身都是。后来我慢慢不太爱吃,具体什么变了我更是摸不到头脑,可能是嫌麻烦,讨厌手指间粘腻的感觉。
每个夏天,都会有西瓜自己慢吞吞移动到我的房间,说,吃个我吧,我解渴。但西瓜其实并不解渴。糖分过高的西瓜汁水挂在嗓子眼里,半小时内不及时漱口就会火烧火燎地痛。我通常拒绝自己吃西瓜,吃瓜对我来说是个场面事儿,大家都在时,我也会拿上一扇。
但殷红的、水滋滋的瓤,摸起来冰凉滑溜的绿色表皮,于我始终还是象征着夏天。有很多类似西瓜这样的物件,它们是我非常喜欢的意象,但我并不喜欢自己去吃,去用。真的很奇怪。
所以我猜问题并不出现在西瓜上,因为我在外面也会主动买西瓜汁喝。我猜要么就是我太懒,懒于咀嚼,要么就是我太笨,笨于拒绝,要么就是我——或人类——都贱兮兮的,不喜欢圆咕隆咚的、可以自己滚到房间里来的东西。
【7 月 5 日】
买面包能积累我的幸福感,我会感到对生活稍微有了一些掌控力。
现在是北京时间3:50。
我下午一直没什么精神干活儿,颓了一会儿,然后去学校gym跑了半个小时跑步机。可能是因为前两天上俱乐部课程的时候不小心怎么扭了,右腿脚背、脚腕到小腿附近的筋都不太舒服,每一步砸在跑步机上都有点酥麻的痛。
跑步没能像我预期的那样,把我的头痛跑掉,还是在痛。我回去的时候遇到了雪草,雪草说今天体检抽了很多管血,她短暂地失明了。我问是什么感觉,她说是视线渐渐模糊,渐渐变黑,声音也变得远,像被人装进了一个盒子里。我一直都对这种我没有体会过的病痛感到好奇。
“我回去睡觉了。” 雪草说。
“嗯。你走吧。”我答。
雪草走后我还是留在她的教室里,但依然没有动力干活儿。另一位朋友曾经和我说,斗志和效率都是在各种因素配合得当的情况下才能被充分激发出来。我觉得有道理,我现在就是属于比例失调。
继续在学校空耗无益,于是我也打算回去睡觉。出地铁后到旁边的味多美买一点面包,独属于面包房的温热香气总是很治愈。买面包能积累我的幸福感,拎着味多美纸袋子往家走,我会感到“我对我的生活稍微有了一些掌控力”的安慰,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做出一点决定或是改变。不管它是不是错觉。
我从六点左右一直睡到了一点多,现在不得不再次爬起来干活儿。这期间我模模糊糊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因为提前离开学校而错过了一个关系重大的考试,半睡半醒间感觉颈肩满是燥热而无力的气息。
半夜我总是能听到从窗户传进来的一些声音,有时候是夫妻俩在楼下吵架,有时候是一群人在外面打架,有时是摩托车飞驰过的马达声。我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副bose耳机,我即便在家也把降噪开得很高,摘下耳机的瞬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从什么虚无之境重新扔回这个繁杂吵闹的世间,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声音交缠在一起,有无数事情在并列运行着,有些与我有关,有些无关。
现在是北京时间4:13。
【7 月 6 日】
没有展的高中生
我今天本来有点想改个文档题目,把类似于高中生啊、17岁啊这种字眼添进去,博一博眼球,以满足年轻的虚荣心。但后来想一想还是算了,日常就是日常,树洞就是树洞,干嘛给自己加标签。
我现在在上课,小组赶最后大作业的ddl,但下午一般是我效率的低谷,实在没什么动力去考虑“斯德哥尔摩的城市规划和人口移动的关系”,资料也相当难以搜集,困难重重,兴致低迷。所以我就开始敲敲打打,总归比玩手机好。
我们学校里有个自创的词,展。当然,这要是有撞梗的也难免,毕竟中国很大,我也只在一个辖区上过那么十几年的学。展,为进展的简称,就是情侣。传说是早年间学长学姐想要八卦,但不好意思直接问,就会问,你进展如何了?久而久之,展就成了男女朋友的代称。
我觉得这个称呼蛮好的,第一是平等,不管你们俩的性别怎么搭配,展就是展,说出来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异样。第二是,我个人觉得“展”实在是个读音好听字形好看的字,一丝气流从分开的上下牙齿间通过,像包裹蜜糖的蓝色玻璃纸。第三是,高中生的恋爱,组成因素相当复杂,尤其是在我们学校,艳羡,好奇,心动,无聊,青春期,我估计左右都得占一点。我今年上了一个学段的《爱的艺术》研读课,定义不了爱情,更定义不了我们学校里大家的爱情。重新创建一个词,就很准确,很好。
我们学校是个不对恋爱做任何限制的高中,我们也可以不穿校服。学校制度、环境、老师、学生各个方面都有缺陷,但夏天时校园里遍布着穿牛仔短裤的女生,她们的匀称白皙的腿可以把任何不足全都弥补掉。我自己当然也在青春里面,但看着那些腿,相当可以理解青春在任何年龄的人们眼里到底为什么这么美好——那真的是惊人的美,自然的,而且因为这种美所具有的时效性,使它更为值得赞叹。夏天铺着深浅不一的绿色,那些正处于盛放阶段的生命和身体,不会有人不想把它用相机、线条、文字把它永久封存。
这些鲜活的、美好的、自信的肢体,被装在麻布袋似的校服里,当真很可惜。
说到展,我现在没展,是学校的“无展阶级”。这是个戏称,今天的题目叫没有展的高中生,指的是我自己,说来说去,我还是给今天的自己加了个标签。
想来挺好笑的,之前读的初中是个规矩的初中,我每天穿着艳红色的麻布袋上学,还不知道展这个词,聊起恋爱话题都得避开老师、躲躲藏藏的时候,却是个有展的小朋友。可费劲吧啦考了个特立独行的学校之后,还没出新入学的九月,就变成了没展的人,一下子没展到了现在。
好在,我现在也不太想谈,我对摆脱孤独感的需求在减弱,毕竟秃头是生活最大的敌人,看着天光倏然亮起,深感自己没额外精神take care of另一个人。
我在夏天有白花花的长腿可以看,就够了。
本文编辑自作者的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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