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进了清风阁,转过屏风去,抬眼便见自己妹子一脸愁容,躺在榻上,难免心疼起来。
“还疼吗?”
“如何不疼?那一脚正踹在膝盖上,关节都错了位,万幸我略懂医理,给复位了。若耽搁了,岂不落下病根。”吴用脸不红心不跳,有意高声说话。
错位?林尘心道:那一脚踹得是挺疼,但何曾关节错位呢?到底是军师啊,这诓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林尘抬手擦了擦没有泪水的眼角,可怜巴巴道:“哥哥不必忧心,军师医术高明,并不怎么疼。”
这关节错位,就是手法高明的大夫给治疗,复位之时也疼痛难忍。林冲是习武之人,这跌打损伤的病症,如何不晓得。吴用之所以如此说,就是为了惹得林冲心疼妹子。计策不错,可这林尘刚说一句,就差点儿让他前功尽弃。
吴用无奈扶额,忙支开话题:“林教头放心便是,只要好生将养,一月后定然无妨。”
好在林冲只顾心疼妹子,不曾细想。
“越发胡闹,今日让王英兄弟打这一次也不冤,好让你长个记性!那扈三娘往何处去了?”林冲了解完妹子伤势后,不免要教训她几句。
林尘见哥哥动怒,虽有些害怕,却仍大胆说道:“我既放了她,就不能出卖了她。”
“休要胡闹,快说人去哪儿了?”
林尘一脸不服气,“我不说,这事我没错,三娘不中意王头领,宋大哥凭什么做主许给他?”
“你……”林冲一时怒上心头,又碍着屏风外众人,抬手便打了林尘一巴掌,怒道:“胡说什么!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哪由得你在这说道!”
屏风内外众人听得动静,皆吃了一惊,吴用慌忙去拦林冲。
“林教头,万不可如此!”宋江急道。
吴用看了看林尘,拉了林冲出去,劝道:“那扈三娘有意要逃,必然不会让无忧得知真实路径,就是问了她也无益。当下快差了喽啰们去寻才是正经。”
众人皆附和称是,林冲闻言,便同王英、郑天寿领了小喽啰去寻人,晁宋二人自回山寨,吴用以与朱贵有事相商为由,暂留山下。
木槿守在清风阁门外,见吴用折回,不等发问,直道:“说是困了,不让我在里边陪着,军师快去瞧瞧吧。”
吴用挥手示意木槿去忙他事,自轻轻推门进去。
房内林尘面朝里躺着,不发一言。
吴用到榻边坐下,推了推她,轻声道:“可还疼?他们都走了,不用替那姑娘忧心,天下之大,只要有意躲着,旁人哪这么容易寻得到。”
林尘缓缓坐起来,看着吴用,咬着嘴唇,眼里直扑簌簌往下落泪。
吴用忙拿了榻边的帕子给她拭泪,打趣道:“多大点儿事,就值得这样。有胆子做没胆子承担了?”
“我……谁没胆子承担了?”林尘一把夺了帕子,不许他碰。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没有没有。”
吴用说完话,直盯着林尘看,林尘不好意思起来,“你如何这么看我?”
吴用大笑道:“我看我往日还是看错你了,你倒是个讲义气的二爷。”
“呸!人家这么着你还有心思编排人取笑!”
吴用伸手给她掖掖被子,“玩笑归玩笑,今日之事可不是好耍的,日后万不能这么强出头。”
林尘听罢,冷笑一声,眸中尽显失落,“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
“公明兄长是那扈三娘的义兄,长兄如父,如何做不得她的主?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她愿意不愿意?”
“亏你还是劫了生辰纲,与官府作对的人,想法还这么迂腐。不论男女,人该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有自己做自己主的权利,如何要让别人做主?你来要只是为跟我说那些的,且请出去,我不信你们这些规矩道理。”
吴用本以为这丫头之所以放走扈三娘,不过是因为看了些窃玉偷香的故事,要说服扈三娘自己挑夫婿,万万没想到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又重新认识了这丫头一回。敛容正色道:“姑娘这一番话不错,小生受教了。”
“又打趣人!”
吴用仍正色道:“不是打趣,确是心服口服。”
林尘看着他认真模样,心中既苦涩又宽慰。何其不幸!何其有幸!
吴用笃定无论扈三娘找到与否,王英气头上打了林尘便已棋输一着,不会再为难林尘。又与林尘说了些闲话,宽慰了她一阵后便回山去了。
却说林冲等人四处去寻扈三娘,到日落西山时候,先是郑天寿抱怨天抱怨地回了酒店,后又是王英垂头丧气回来,只林冲一个不见回信不见其人。
林尘放心不下林冲,时不时差木槿去楼下消息。正焦躁间,有人推门而入,林尘当是木槿来传递消息,不等那人过屏风这边来,便问道:“哥哥回来了吗?三娘没让他们找到吧?”
来人不回话,在屏风后立住了脚。
林尘看着屏风后的影子,察觉不对,刚要起身下床,那人却转过屏风来了。
“姐姐,委屈你了……”
林尘抬头看着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扈三娘,“怎么回来了?快走快走啊!”
林尘急慌慌下床,差点儿摔倒。
“家已没了,我还能去哪儿?再说了,我要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没事,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林尘踉跄着使劲把扈三娘往外推。
“那林教头呢?王英、郑天寿、燕顺原同为清风山的头领,彼此交情不浅,王英吃了亏,他们心里必定不痛快。你是林教头的妹子,他们面上不为难,难道背地里对你、对林教头,一点儿怨言没有?再者,这亲事是宋公明当着众头领的面定的,我若逃了,这岂不又给了他难堪?”
“这……”林尘愣住了,哑口无言。
扈三娘扶她坐下,手里的花枝正巧扎到林尘手上,林尘忙不迭抽回手,这才发现三娘手里抱了一束花。
她笑着将花捧给林尘看。
鲜红的,血一样的花,闯入林尘的眼中。
“好看吗?以前寒冬天我就爱屋里放上几盆茶花,尤其是这鹤顶红,你瞧这颜色,看着多鲜亮。只要有花开,少拿芦花插瓶,这玩意儿看着死气沉沉的,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要不好。”她摆弄着花,将瓶中芦花换做茶花,“先这么放着,等咱们走的时候带回山去,送你插瓶了。婚事完了,我在山上种上他一片山茶,明年让你瞧瞧我种的花。”
林尘突然落下泪来,“三娘,嫁给王英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这样。你走吧,我自有法子让这事两全其美,你也走得,他们也不恼哥哥。”
“人家到手的娘子没了,你有什么法子让他不恼?嫁给王英,赔他一个娘子?还是以死谢罪?别多想了,他虽身材矮小,倒难得待我一片真心,比祝彪那个三心二意的强些,先前还替我挡了李逵的板斧。听说我走了,又急得那样。”她说着,低头停顿了一瞬,又仰头苦笑道:“咱们姑娘家,不就成亲生子这么些事嘛,有个满心都是我的官人也不错。”
“不,你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人就必得要成亲生子呢?你瞧我,我今年都二十五了,还没嫁人呢,这不也挺好的。”
她掩面笑了,“说你比我小,你还要不服气的。可分明小孩子似的,哪像个大人呢。”
“怎么像小孩子?”林尘纳闷,一时没想到她指的是什么。
“你这一嘴的胡话,可不正是小孩子说话?”
“我……”林尘本想再与她说说,当看到她的神情、她的笑时,忽地一阵苍凉无力涌上心头。
她知道了,在三娘的观念里,女人成亲生子是个必经的过程,而她之所以选择留下来,是为了她们兄妹,也是因为觉得王英是个可依靠的人。
三娘是扈家庄的半个主子,衣食无忧,武艺超群,上过战场,看似比困在家中琐事里的阮氏自由潇洒。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一个思想上早被人带上枷锁的人,即使有权有财,也永远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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