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亚哥，我想对你说
从翻滚而低垂的黑云边，
归来
从奔涌着白沫又叹息而去的潮汐边，
归来
从林立着帆和桅的影子下，
归来
你的小屋孤单
你的门洞黑暗
一张蛛网颤动，风吹不破
如你这老头子一般坚强
那上面写着些什么？
水滴，光，字与词，想象…
另一些人，另一些奋斗…
是写给你的吧
你的木板房格格作响，
钉在洞眼里，幽暗发光。
太多人喜欢在木板最薄的地方，
打上许多洞；
而有些奇人要找最厚的地方，一眼洞穿
他如果是你呀，也不会在乎
浅海里唾手可得的小鱼
你们向往的是大海，
是统治幽冥的君王
像你们这样的人啊，
注定孤独
怀抱隐秘的梦想
不事声张
被胸中的热火灼痛
说出来就是疯话和笑谈
幸好有清凉的海水和小孩子与你相伴，
唯有大海容得下那么深、那么长的寂寞
唯有小孩子更懂纯粹的理想。
海自己就很孩子气，
是不是？
他给你漫长的等待，上钩的喜悦，
但不会轻易让你回乡
他叫你饿过了再吃点小鱼
他让你渴，再来点雨水尝尝。
你想去追日、追风、追逐大鱼吗？
那先送给你日晒，古铜的灼伤！
海天茫茫，那里只剩下
两种纯粹的情感相伴
与你最近的是大鱼，
是你尊敬的对手，
是你毕生的渴望。
与你更近的是鲨鱼，
是你拼尽每一把鱼叉、小刀和每一缕勇气后的恐惧
那是失败的阴影在你身下仿徨
好大的鱼骨头架子
你带着它归来
它在海边与你的小船相伴，
小木屋里还能听到叹息
它从桅杆和风帆那里吹来，听不清
它写在蛛网上，看不清
那里多半有怜悯，也有骄傲
怜悯为你，骄傲为你，
而你大概不会在意
在北冥搏击过大鱼的人
你们无法用言辞来定义
你们骄傲，还是谦卑？
也许都有，也许毫不在意
（马翔 初稿 作于2020年7月28日)
之前女儿遭遇诗歌创作瓶颈的时候，我们和她讨论，想给她一些启发，她就说：“你们来写一首看看！” 昨天上午我正在开会，不经意收到翔写的下水文，着实惊喜和感动，仿佛又看到当年他送我的那首小诗，袒露心扉中夹杂着孤独和骄傲。
归来的午后，我说想听翔读他写的诗，他很谦虚地让女儿来读，说她上午读得很有感情。小鹅也想听原作者读，于是我们一起盘腿坐在床上，安静地听他读了一遍。女儿说，很喜欢这首诗的开头（环境的描绘很有画面感）和结尾（直抒胸臆的表白），还说，她觉得一首诗开头结尾最重要了，中间可以随意一点。
我又拿过来大声朗读了一遍。读完后我说，“一开始我不太明白倒数第三段中‘两种纯粹的情感’指的是什么。我自己读的时候，感觉大鱼就像是生的一极，老人捕鱼，大鱼和他搏斗，都是为了求生，追求生命最大的潜能；而鲨鱼则代表了死亡的威胁。所以是求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诗人回应说：“比生与死的含义还要更深刻。想象一个科学家或数学家，想要攻克一个难题，带着强烈的热望，不惜投入全部的生命。而他又时时刻刻被失败的阴影笼罩着，要有勇气面对一次次失败，甚至功败垂成的沮丧。”
经他这么一说，我感觉诗歌里的情感更深沉浑厚了，绝不是泛泛而谈的感慨，而是饱含着诗人的理想和过往的生命体验（所谓“诗言志”）。我接着细读文字，觉得第一段大海的意境很好，有兴发感动的力量；第二段的蛛网上的文字，明显化用《夏洛的网》的典故，联想得太实了，会有点“出戏”；第三段打洞的隐喻很棒，“一眼洞穿”有点太轻易了，这段语言也有些随意，还可以再凝练一些……
翔很高兴我这么重视他的诗。他和我分享自己的创作草稿，之前随手涂鸦写下的一些想法。
整首诗的叙述视角有点像后来人去探访圣地亚哥在海边孤零零的小木屋——黑暗的门洞里，蛛网的意象，带着历史的沧桑，和颠扑不破的真理。历史上什么样的人，会像老人一样执着追求伟大的事业，忍受长期的孤独和失败？
他想到了爱因斯坦的名言：“我不能容忍这样的科学家，他拿出一块木板来，寻找最薄的地方，然后在容易钻透的地方钻许多孔。”于是我们的数学家想到了安德鲁·怀尔斯，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者，在很多年里孤独地钻研着这个大问题，忍受着失败的巨大风险，甚至不能和别人去言说自己在做的研究。他又想到了疯狂的天才画家梵高……
有趣的是，小鹅在这学期临摹过一幅梵高的卧室。爸爸从小鹅的画里感受到小木屋的图景，再结合上爱因斯坦的木板论，夏洛的蛛网，这些细节的描绘就让老人的木屋变得真实可感，而且承载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观念。
丰富的联想让诗歌的立意变得厚重，可是如果把脑子里联想到的这些人物都写进去，就像一个聒噪的导游，而失去了诗歌的意味深长，“言有尽而意无穷”。
从整首诗的结构来说，第一段的三个“归来”，仿佛一个长长的镜头，从浩渺无垠的大海，来到老人的木屋，访客在木屋里联想到老人出海与大鱼和鲨鱼的搏斗，到了倒数第二段，又一次“归来”，回环往复，到达了情感的升华。
一番赏读之后，小鹅爸对诗歌的语言做了进一步的凝练，来看看修改后的第二版吧!
圣地亚哥，我想对你说
——《老人与海》读后
从翻滚而低垂的黑云边，
归来
从奔涌着白沫又叹息而去的潮汐边，
归来
从林立着帆和桅的影子下，
归来
你的小屋孤单
你的门洞黑暗
水滴和光颤动，风吹不破
蛛网
如你这老头子一般坚强
你的木板房格格作响，
钉在洞眼里，幽暗发光。
太多人喜欢在木板最薄的地方，
打上许多洞；
而有些人要找最厚最硬处
钻，磨，凿，穿……
他如果是你呀，也不会在乎
唾手可得的小鱼
你们向往的是大海，
是统治幽冥的君王
像你们这样的人啊，
注定孤独
怀抱隐秘的梦想
不事声张
被胸中的热火灼痛
说出来就是疯话和笑谈
幸好有清凉的海水和小孩子
与你相伴，
唯有大海
容得下那么深、那么长的寂寞
唯有小孩子
更懂纯粹的理想。
海自己就很孩子气，
是不是？
他给你漫长的等待，上钩的喜悦，
但不会轻易让你还乡
他叫你饿过了再吃点小鱼
他让你渴，再来点雨水尝尝。
你想去追日、追风、追逐大鱼吗？
那先送给你日晒，古铜的灼伤！
海天茫茫，那里只剩下
两种纯粹的情感相伴
与你最近的，
是你尊敬的对手，
你毕生的渴望。
更近的
是鲨鱼，是你
拼尽每一把鱼叉、小刀和每一缕
勇气后的恐惧
那是失败的阴影在你身下彷徨
好大的骨头架子
你带着它归来
它在海边与你的小船相伴，
小木屋里还能听到叹息
它从桅杆和风帆那里吹来，听不清
它写在蛛网上，看不清
那里多半有怜悯，也有骄傲
怜悯为你，骄傲为你，
而你大概不会在意
在北冥搏击过大鱼的人
你们无法用言辞来定义
你们骄傲，还是谦卑？
也许都有，也许毫不在意
马翔
作于2020年7月28日
修改于2020年7月29日
（女儿七年级阅读和写作任务，下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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