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味道

      说起来刚建国那年过春节，我们这叫过年，黑大爷那几句顺口溜，最能反映翻身农民，生活得到改善、精神欢快的心情：闺女要花儿，小的（男孩）要炮，老头儿老婆儿坐在炕头吃核桃。

  过年的味道，从年集上就闻到了。一过腊月初十，赶集叫赶年集，人们开始置办年货。东大由村年集在这一片最大，方圆能够二三十里。在我十三岁上，去东大由赶年集买炮，印象非常深刻，快七十年了，就像昨天的情形一样。那天父亲给了我一块钱，两个五毛的，让我买两挂小炮，一挂大年初一起五更时点，另一挂让我平时零点。

      东大由离我们村只有五里路，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别的地方我没去，径直到了炮市。炮市在南街，好家伙！哩哩啦啦占了半道街。九点钟左右，卖炮的陆续摆好了摊儿，买炮的大人小孩逐渐多了起来。这时，人们并不是到那里就买，而是挤过来挤过去、来回看，拿不定主意从哪个摊儿上买。大概十点钟光景，炮市上开始热闹起来，各个卖炮的开始点起来，开始喊起来。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方桌上，手拿一长竹竿，挂上一挂炮点着，噼哩啪啦响罢，高喊：‘点一挂卖一挂，听听小炮差不差！’炮价都是自己定的，有的卖的贵，有的卖的贱。一看见买炮的都到卖的贱的摊儿上去了，邻近一摊主一边点一边喊：‘图贱买老牛，拉不动车带不动耧！’他想用这话侧刮别人进而达到招徕顾客的目的，实际上这也没啥用，买谁的就是买谁的，当然要看质量，看你的炮响不响，更重要的还要看价钱，谁不想多省二毛？

      在摊主点炮时，看见有的小孩去拾绝捻的炮，这很危险，万一有的绝捻炮是捻呆，拿到手里响了，岂不崩了手吗？我才不干这傻事哩!

      听人说，还见过崩炮桌子的，整个桌子上摆的炮和箱子里的炮，一齐‘轰’响了！有的说的还玄乎，说炮市上有一家崩了炮桌子，有一个人驮着一箱子炮正往炮市赶，听说崩了炮桌子，扭头就往回走，结果箱子里的炮也一齐响了！我觉得这说法有点耸人听闻，明火引起的也罢，振动引起的也罢，都不可能够那么远。尽管我是买炮的，我也不希望给人家卖炮的带来灾难。在炮市上转悠时，我心里一直在祷告：千万不要有崩炮桌子的事发生。

      带大坠子的炮，连价钱我也没问，因为我没带那么多钱。再说，那种炮点起来震耳欲聋，我也不敢点。从人伙子里挤过来挤过去，最后在段庄卖炮的摊儿上买了两挂小炮，一挂五十头的，一挂三十头的。五十头的留作大年初一起五更时点，那挂三十头的，在回家路上我就把它拆了，准备和小朋友玩时零点。

      “糖瓜儿祭灶二十三，离年还有七八天。”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年的味道就更浓了。一般人家在二十三以前都把干蒸了，二十三这一天是个大扫除的日子。一般家庭平时都是烧柴和炭，烟熏火燎，各个屋子，尤其是厨房，哪儿都是灰都是黑，不彻底打扫一下，怎么能愉愉快快过新年呢？吃了早饭就开始了，房顶、墙壁都得打扫，够不着的地方，就用竹竿绑上扫帚去扫。还得擦，风箱上、锅台上、门上，还得用抹布蘸上水去擦，才能把那黑擦掉，一搞就是一整天。

      老辈子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里的人员，在外边经商或者干别的事情，二十三这一天都要赶回家里，为什么呢？二十三这一天要祭灶，就是送灶王爷上天。灶王爷上天还要汇报家庭人口，你不回来行吗？这是一种迷信说法，实际上是让人们快赶回来，快要过年了。

      祭灶是晚上进行的，程序是点上香、供上糖瓜儿，把墙上贴的灶王爷神码儿揭下来点着，嘴里念叨几句，就是灶王爷神码儿两边那副对联的意思：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糖瓜儿不是水果糖，是一种特制的糖块，吃起来很粘。供糖瓜儿是什么意思？灶王爷供在厨房里，谁家能一天不开伙？家里一年所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现在给他糖瓜儿，是要把他的嘴粘住，不让他到天上乱说。我看各家买的糖瓜儿，灶王爷享用没享用，倒是成了孩子们喜欢吃的零食。

      大年三十，我们这里叫过小年。早晨，门上贴上对联，把各路神灵请来，就是把从集上买回来的神码儿贴在原先的位置，把祖宗轴子挂起来，这就叫开始过年啦。早饭是小米干饭和菜汤，菜汤有内容，除了菜，还有炸好的丸子、炖好的海带，吃起来也怪可口的。中午饭是水饺，我们这叫吃包的。那时候白面少，我们家还捏一些绿豆面包的，绿豆面包的不好吃，还不好捏哩，擀皮时尽粘案板粘手。捞出第一锅包子，父亲盛一碗，让我到家爷庙敬祖宗。家爷庙就是姓孙的祠堂，在小东街西头路北。院内有三间北屋，过年时，北墙上挂一好大好大祖宗轴字，各个分支故去的人都有。敬祖宗，就是对着祖宗轴子跪在地上，把包的碗举在头顶，这就等于祖宗享用了。不见得各家都这样来敬祖宗，我们家每年过年时来敬祖宗，有它深层的原因。我家那时土地少，租种着家爷庙的地。那块地不大，有一亩多，不足二亩。老祖宗孙得之从山西洪洞迁民过来，就生活在白疃店村，死后葬在这块地里。坟上有一通石碑，那时我已上了小学，认了不少字，碑上小字，因年代久远，看不太清，大字是：孙得之之墓。据说这块地在一九五八年土地划方时划给了娘娘寨，老祖宗孙得之的坟给平了，那通石碑也让种地那一户给垫了庄基。

    现在姓孙的家爷庙，已不复存在，那个好大好大的祖宗轴子，早已被人烧了。如果人死之后真有灵魂的话，那他们过年时到那里去安身呢？只好各到姓孙的各家去了。

                                      2017年11月13日

注，侧刮：方言，含沙射影地说人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