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时间之声

作者：黎荔

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声音，风雨雷电，鸟兽鱼虫，都有各自的轻吟低唱。在各种声音中存在与人的心律相当的奥秘，它会在某个时刻，直指人心的某个角落，并把你唤醒。

在聆听方面，古人的耳朵比现代人要清明得多，虫声、鹤声、琴声、雨声等各种大自然的声音，他们入耳入心，听得更加真切而深透。当此秋季之时，古人应该在听什么呢？他们也许在秋窗之下，夹衣新添，听窗外的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他们听不到那些不绝如缕的蝉声了，从树梢高处已一一掉落下蝉的尸体。他们也听不到雨珠坠荷的圆润和忧伤了，当夏天远去，所有的莲都已殉情。清秋时节，是蛐蛐弹奏的诗行，断断续续在落叶和月光里交织。是夜雨淅淅，似空似幻，薄薄的窗纱挡不住风寒，无数山水雨痕在其上纵横。是黄昏时听到远处绵绵不绝的钟声，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光轻轻滴落。是夜深人静，风冷月残，在某处高楼，有人吹出一缕悲箫，箫声悠悠，穿越流泻的月光，如一声喟然的长长叹息。是呼啸的西风里，西出阳关的旅人揖手作别，一串重重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并在天穹间回荡。是朱门粉墙里，深闺帘帏低垂，优柔佳人独坐月楼，愁肠寸结，她对着镜中的朱颜，对着月光流照的空床，用很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呼唤着一个人，她似乎在呼唤一个死去的生命，就在遥远长城的另一头，她用所有的名字呼唤同一个男人，回声中带有东方国度呜咽般的元音。

现在，到处市声嘈杂，众声喧哗，无数人忙忙碌碌，车鸣声此起彼伏，谈笑声热火朝天，很少有人去聆听幽微细致的声音，去关注那些原本极其重要的却总被忽略的事，去在意自己的内心修行了。白白辜负了每一年秋天降临，带来的如此深沉的声音。

侧耳聆听啊！一声梧叶一声秋，你会被秋叶坠落的窸窣声惊动，当你转身凝眸时，整个辽阔的世界仿佛一倾而下。在潺湲了半宿的夜雨中，如果你醒来，夜深如海，万籁俱寂。也许你会捕捉到远处偶尔传来的一声鸟啼，辨别不出是什么鸟，那一声孤独而悠然的长鸣给你带来久违的宁静。你将惊觉岁月无尽，多少年过去，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谢世，你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事物，而是鸟鸣时的那种宁静。你不知自己是否听到了时间之声？那种感觉像遥远的海面上的涛声，夹杂着一场风暴呼啸而来，像海浪轻拍沙滩，让人无处可逃，你只好被它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