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二）

周师傅祖上老太爷是从少林寺打出来的俗家弟子，国难当头，报效为先，后来报国无门，干脆参加了义.和..团，杀了不少老毛子。八国联.进中国后，慈禧太后一道懿旨，义..和..团立马玩完。老人悄然回到豫东河南老家隐居下来，白天耕地，夜晚习武，刀、枪、棍、棒，无所不精，又自创一套周家拳，准备风机行事，再次出去闯荡。后因家中老母年迈，老爷子听从本族族长劝告，父母在，不远游，也就安心在家住了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年老体迈，才将一身武艺传授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儿子，传到周师傅这一辈已是第三代了。周师傅又将武艺传给儿子，算是第四代了。

周师傅的儿子是个独子，独子嘛，自然就比别家弟兄多的主贵些，集百千宠爱于一身，难免有些娇惯。正是周师傅的这个宝贝儿子，周家拳的第四代传人，没有守住武德，才让周师傅晚年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打工来了。习武之人，血气方刚，喜欢逞能，遇事难免动手动脚。一次，他的儿子被人唆使，涉嫌参与一起聚众斗殴案，打伤了人，被抓了进去，后来罪名做实，属从犯，判了三年，蹲了班房。老两口急得有病乱投医，到处求人，希望能将儿子“扒”出来。来回折腾了两三年，也没能将儿子“扒”出来，却等到儿子刑满释放，不用扒，自个儿就出来了；但里里外外却花了不少冤枉钱，家里亏空得一个大窟窿，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出门做工挣钱。

开始同村来打工的人都劝他不要出来了，说：

“你都六十多了，快七十岁的人了，哪个老板敢要你干活？”

周师傅说：

“不要紧，你看我这身子骨，看出来么？”

说罢，还笑眯眯地握着拳头，振了振两个结实的臂膀。

大伙笑了笑，又说：

“人家不看身材，看身份证的，超过六十不要。”

周师傅哈哈大笑，说：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到时候再说吧。要是真不要的话，就当跟着你们一起出去跑着玩了，散散心，到时候我自个回来。”

其实，大伙心里也都乐意让他跟着去。跟着他，心里踏实，尽管年龄大些，招呼两三个人还是没事的，会武，没人敢欺负，高手嘛！

于是，周师傅同村子里一行八位有老有少，一起南下打工来了。

同行中有位能人托熟人联系了一个包工头，活不累，当然工资也不高，上一个工八十块，多劳多得，不干没有，重要的是包吃包住。乡下人出门，不挑不捡，随遇而安，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包吃包住，最省心，只管干活，啥心也不用操，图个自在。一个月下来，到手能拿到两千多块。有人嫌少，周师傅却很知足，眯着眼睛笑道：

“这就不少了，比在家闲着强多了，早知道咱一个月还能挣两千多块，早就出来了。就这，总比在家伺候土地爷强多了。日他哥，二亩地慌张一年，见天机慌得蛋子像摇铃样，也见不到一千块钱哩。这一个月，贴二亩地忙一年，还不知足么？”

周师傅说在家闲着，其实在家并不闲，见天里里外外忙得也是脚打锣；周师傅说在家闲着，是说在家忙得没价值，光吃不进。在乡下人眼里，不挣钱就是闲着，忙也是瞎忙，白忙活。大伙见他说得有理，好在活又不是太累，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进了城，自然是先见包工头。不知道他的名字，周师傅听人喊他刁老板，便知道这人姓刁，肥头大耳，五大三粗的，手里夹着香烟，一幅吊儿浪荡的样子；又见他穿着一件花色衣服，额头上留着一撮毛，指头粗的黄金链子吊在脖子上，左胳膊上一条青龙，张牙舞爪的，很是瘆人，便知道这人是个混混，心里悄悄给他打了个低分。说话间，又想起早年间革命样板戏《沙家浜》，于是，周师傅又将眼前的这位刁老板，联想成手里夹着烟卷的刁德一，心里便很想发笑，只是没有笑出声来。又想，他怎么能和刁德一相比呢，人家刁德一好歹也是个国.的参谋长，身材魁梧着呢，那像这家伙长得一个熊样。周师傅早年走过江湖，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塞外风光，见过各色人等，啥人啥样，打眼一扫，好坏便知，不说多准，也会猜个八九不离十。有人说他会看相，周师傅心说：哪里会看相，见识多了而已。

一番介绍后，刁老板嘴里叼着烟，要一个一个面试过关。一手接过来人递上来的身份证，眼睛睥睨，看了一眼身份证，又斜了一眼对面来人，头一扭，示意通过，那人便高兴得什么似的走过去登记去了。轮到周师傅时，只见周师傅不紧不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了上去。刁老板接过身份征，看了一眼，又斜眼望了望面前的周师傅，将烟放在嘴里猛吸一口，扬手弹了出去，啐，扭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叫道：

“你这不行，我这里不是养老院，超过六十不收。”

“我才五十八，这身份证办的年龄大。”

周师傅仍然不紧不慢，脸上很平静。

“咋办大了？”

刁老板问。周师傅笑答：

“十块钱，还不是为了十块钱嘛。政府做好事哩，给俺农村六十岁以上老人发退休金哩，一个月十块。办的时候，我的年龄不够，差几岁呢，就去派出所找人把年龄改大了。”

“咋六十岁退休呢，国家干部呀，城市职工不都是五十五退休么？敢情你农民比工人还高一头咋的？”

刁老板又问。周师傅笑道：

“我咋知道哩，听你这一说，俺们还和国家干部有一比了。”

“才十块钱，没见过！”

刁老板感慨。周师傅接道：

“没见过的多了，我这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要出来打工挣钱养家哩。行不行，给个痛快话。”

“不行，上了年纪，干活慢。”

“谁说的？谁说上了年纪干活慢，那是你没有见过。你花钱买的是力气，我靠卖力气挣钱。行不行，你看看再说，总不能隔着门缝看人，拿年龄说事。”

“真哩？力气大？”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操！刁老板见周师傅谈吐不俗，句句在理，又见和周师傅同来的人，都拿眼睛笑着朝这边看他，便嚷道：

“靠，这么说，你还不服。哄小孩子呢！”

“不信，试试”。

周师傅笑道。周师傅一起来的人旁边起哄道：

“对，让他试试，既然出门卖的是力气，就把力气亮出来让人家看看牛。”

“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