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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例感怀

年例感怀

作者: 张不断的日志 | 来源:发表于2020-06-10 07:59 被阅读0次

    年例感怀

    -张不断  2013年2月26日,农历正月十七

    近段时间,是粤西地区的年例期。老家的年例是农历正月十六,刚过,这回,我又缺席。

    最近一次参加年例,是四年前,2009年;再往前,大概是2004年。其实,年例,在我上小学五年级、寄宿学校之后,就已经疏远了。通常,寒假结束后的开学时间,都是正月十二、十三,正月十六基本上都要上课。请假回家过年例,老师一般是不批准的,对于本分的学生来说,只好心不在焉地呆在教室里,很不幸,我一直都是那样一个本分的学生。

    于是,年例的所有记忆,都集中在童年里。印象中,那是一年中最神圣的日子,早早地起床,听着远村祭祀的鞭炮声以及各种锣鼓号角声,心情很是激动,盼望着游神的队伍早一点来到本村。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这期间当然是有其他快乐的事可做,便是和伙伴们玩鞭炮、放烟花火箭,吃水果、看黑白电视——有一年年例,看的是东方不败练他的葵花宝典,有几个镜头印象特别深刻。

    中午的时候,游神的队伍会在对面村一片晒谷的空地上休息及做活动,有舞狮的环节,非常好看,另一个环节是围绕着花龙船冒着鞭炮烟火逛菩萨(逛,方言,指兜和甩),几个村的人随时都可以参与。不过,樟木做的菩萨雕像挺重,小孩子(即使是两个人)要兜起来、甩起来,不容易——万一把菩萨摔坏了,是要出大件事的,那时听说邻村有人烧香时,把菩萨的胡子烧着了,结果大病一场,差点去见了阎罗王——而且在鞭炮烟火里走很危险,所以一直没有和菩萨有过亲密接触。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终于论到本村。整个敬神的过程,叫做“摆照”,在一片鞭炮声中开始。好几张方桌排得很长(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是在小庙前摆照,就在我家隔壁,后来改在田野上了,再后来分成了两拔在两处地先后举行,阵容弱了),上面满满的放着整个村子各家的各种食品,应有尽有。游神的队伍,由一位头带黑色方帽、身穿红色长袍的人领队兼主持,此人唤作“道公佬”,由他先对着最新的族普,把所有人的名字念一遍,算是告诉菩萨,在过去的一年,谁嫁进来了谁嫁出去了,谁出生了谁过世了;然后便是村民们拜菩萨,三跪九叩,人员先后顺序不限,大体上是按辈份;再然后,由道公佬,用唱的腔调,向菩萨说些祈祷风调雨顺、丁财兴旺之类的话。他说唱的内容,我总是听不懂,不过在我听来,与丧事上白袍道公佬唱的是一样的,都是“鬼戏”(好像是粤西特色,与粤剧差别很大)。最后,道公佬领着敲锣打鼓吹号角的游神队伍,在一片鞭炮声中离开,各家各户收回祭品,摆照完毕。

    当晚,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晚,因为大部分的亲戚都来了,丰盛的晚餐过后,跟着大人们去一里外的大庙处看大戏(粤剧,舞台是临时搭建的)、看电影(投影到田野上撑起的白布上的那种古老电影,那些年放的大都是李连杰的功夫片),还可以买到仙桃干、酸杨桃,边吃边流口水……最后,大概是被背着回家的,晚上九点打后,对于那时的小孩而言,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很难熬到。后来在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年年例和伙伴们在大庙等到午夜,跟游神的队伍在满是坟头的深山里转,看了一回“火烧花龙船”,过把瘾。

    童年的记忆,已经模糊,只有一些欢乐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回响。青少年时偶尔参加的几次年例,比之童年,记忆反而更模糊了,清晰的,倒是那繁重的作业和无聊的补课。

    ▲2009年,年例时的花龙船

    年例,茂名特有的风俗习惯,是一种敬神、游神、祭祀社稷、祈祷风调雨顺、百业兴旺的活动。茂名人素有“年例大过年”的说法,春节期间就没有任何庙会活动。

    年例的前几天,大庙附近会放电影、演大戏,这个习俗一直延续着,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去观看的人越来越少了。

    中学的时候,我大约只去大庙看过一回戏,那时,祖父祖母大概也有几年没去大庙看戏了,一来是那时候的电视节目已经很丰富,二来呢,主要是他们老了,一里的路,已经遥远起来。

    2006年,年例的前两天,我放假回家,当晚躲在房间里做作业。第二天,起来得比较晚,祖父祖母已经吃过早餐,祖父又回房休息了。我吃早餐时,祖母跟我说,祖父前一天晚上想去大庙看戏,但走了一半路、去到大肚湾时,就走不动了, 晕倒在地上,在路边坐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之后就折返回家。我很感慨祖父的年迈,当晚,跟祖父说,要陪他去大庙走走,他已经没有了兴致,说走不动了,不去了。他是真的没有力气走动了,两个月之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去世了。

    事隔多年,回想起这件事,我泪流不止。那天晚上,他一个人,独自走在泥尘路上,在冷风中颤抖,忽然晕倒,也没有人来扶,过了半晌,自己醒来,六神无主地环顾四周,只见月黑风高,我单是无法想象,那时他该是多么的彷徨,一如在荒野中迷途的小男孩;大过年的,要是死在路上,死了没人知,那该是多么悲凉的事情;盼了一年,又吃了一年的药,眼看再过两天便可与儿女、孙辈欢聚,若此时死了,又该是多么的不甘。于是,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回家,度过了人生最后一个年例。

    我想,那时,祖父大概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了,他要在自己的最后一个年例里,到大庙走一走,看一看大戏(电影)。大戏(电影)是否好看并不重要,现场热闹不热闹也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去寻找关于年例的记忆。苦难的抗战内战时代、饥饿的人民公社时代、动荡的文化大革命时代(注:好些年,由于搞“破除封建迷信”,拜神、做年例都被禁了,后来改革开放后,才恢复传统祭社活动)、有着希望的改革开放时代、仓促出现的老人留守时代……一路走来,年例这个喜庆的向神祈愿的日子,对于他这个一辈子没有离开家乡的农民而言,意义实在是太重、太深刻。

    后来,祖父是在家平静地去世的。那天上午,他吃过药,一阵咳嗽,咳出一些血丝,跟祖母说很难受、要回房睡一阵。结果这一躺下,便再也没有起来。

    ▲2006年,年例时的祖父和祖母

    祖父辞世的当年,我上大学了,离家甚远,毕业后到上海工作,就更远了,一晃已是七年,这七年间,只有一年——2009年寒假遇上年例,是在家中度过的。对于我而言,随着祖父的去逝,年例与我的关联,已经藕断,仅存的那丝连,是缘于祖母的健在。

    自祖父去世后,祖母已是残年风烛,每年除夕,她的小儿子、我的五叔,总要回家陪陪她,然后匆匆地离开,到了年例,也要请假再回一次,然后又匆匆地离开;他的大儿子、我的父亲,由于过年时有我的母亲在回家忙活,仍然只是每年回家过年例(清明也回家一趟),但从不回家过年,说是在东莞多做一些生意,理由已经很牵强,事实是,他已经习惯了既成的迁徙。

    父辈那一代,大部分是在外地做生意,没有所谓的节假日,做年例的时间,是可以腾出来的。而到了我这一代,基本上都是在职场工作,正月十六(或其他年例日期),只是春节假期之外一个变通的日子,不会专门请假回家一趟。

    这些年,家中的年例,就这样惯性地进行着,偶尔有一两回碰上学生放假,亲戚来得比较多,热热闹闹,但多数时候,过得很是寂寥。再过些年,当袓母也离开人世后,我想,我家实在是没有做年例的必要了,甚至,从年三十到正月初六,连回老家过年都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年例的另一个记忆,是一路的彩旗。

    年例前一两天,是要插彩旗的。将彩旗绑在竹竿上,然后将竹竿插在村口的马路旁。由于地比较硬,要先用铁钊在地上凿出一个垂直的又深又细的小洞,然后将竹竿往里面立,接着填土固定竹竿。

    这个活,很久以前一直都是祖父带着我做的(印象中,老哥对这类事情不上心),由他来凿洞我放旗,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我凿洞他放旗。

    生命的力量,就这样在袓辈和孙辈之间传递。当祖父因为年老,有些事不能做的时候,我则因为成长,而可以做了;当我什么都可以担当的时候,祖父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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