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有一种命，叫，可共苦，无法同甘。
那什么是苦，什么又是甘呢？
我们为了保险而冒险。
我们为了安全而不安。
1
小李能有钱，是很多人没料到的。
金灿灿大概也不会料到，金灿灿是小李那时的女友。
他们从前想过吗？
应该想过，不过，也是出于幻想，止于幻想吧，像很短的梦。
那种好梦，很坑人——醒来又冷又黑，要抽自己嘴巴的——不做还没感觉这么糟糕。
实际上，小李没做过梦。
金灿灿做过，那是她的感受。
小李说过金灿灿做梦时住的房子——墙壁挂霜，睡觉，要戴一顶棉帽子。
取暖的唯一方式是做爱，但事后，要把被子裹严，彼此抱得很紧，不留缝隙。
小李从那时锻炼出了睡下就一动不动的好习惯——金灿灿淋巴得了病，不能受凉的。
2
小李当时的目标是能帮金灿灿治好病，顺便吃饱肚子。
为此，他做过27种工作——发传单、送牛奶、推销保健品、网管、卖假葡萄酒……
他说，那时好穷，而且，越穷越馋。
记得有一次，路遇推车卖炸鱼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个多小时，闻味道。
他想，金灿灿也一定很想吃炸鱼吧？
小李趁人家收摊时，用要买公交票回家的一块钱，买了油锅里残留的面渣，金黄金黄的，装了一小塑料袋。
他走到家，用了一个多小时，人有些晃。
他撅屁股对着水龙头喝了好久的自来水，才感觉充实起来。
金灿灿取药回来，看见面渣，很兴奋，很开心地吃起来。
金灿灿说，开始是香，吃到最后很烧心，反胃酸。
金灿灿说，你是不是先把炸鱼吃掉了？
小李气得打了个嗝，喷出半盆凉水。
金灿灿就哭了。
他们便开始嘿咻了。
居然还有体力，小李很佩服自己的。
3
在认识金灿灿之前的27年里，小李是守身如玉的。
其实，他是不想守的，但女生们很帮忙，没人和他谈恋爱，都觉得他二逼，整天就知道看小品和听笑话，逮到个段子，见谁就跟谁讲。
金灿灿也不想给他谈，一穷二白的。
他们都刚刚大学毕业，金灿灿在一家化妆品行做促销，小李在那里负责运货。
小李超喜欢那时最流行的一款手机。
他想，金灿灿如果看见他拥有这样一部手机，也会对他的感觉有一点点改变吧。
小李磨了家人许久，终于为他买了那款手机。
他经常找机会在金灿灿面前假装打电话。
可金灿灿不屑一顾的样子。
小李有些不懂了，多牛逼呀，你知道这智能的怎么使吗？你还傲？
他也不过是这么想想而已，没敢对金灿灿说过。
但对手机，他是很心疼的，每天要擦N遍，时而要拿出来看一下。
别人想借，是要由他来拨打、传话的，不许碰，还要付费。
他希望金灿灿也来借。
但，金灿灿似乎没什么电话要打。
小李就提醒她，给外地的父母打个电话。
金灿灿说，我不想你给传话的。
小李说，你可以自己打，免费的。
金灿灿就打了。是打到一个什么亲属家的，让亲属去找她父亲。
然后，举着电话，等着。
小李看她把电话贴在耳边，不言语，很奇怪。
金灿灿说，从亲属家到我家，一个来回大概要40分钟吧。
小李就有些冒汗了，一分钟4毛呢。
但他挺着，想给金灿灿讲几个笑话。
金灿灿走开了，怕他父亲来接电话的时候，听不见。
那次电话费具体多少？小李没敢算过，怕算完心疼，但他好开心，好久没擦过电话。
4
金灿灿发病了，高烧不退，是被小李硬背到医院的。
医生说，要住院。金灿灿就要走，她在老家的父母还有好多债。
小李将她按住，说，我管。
小李用那只手机，给外地的爹妈打了电话，求援。
妈说，要他回去，给他办了工作，不想让他在外面折腾，回家，多少钱都给，不回，就继续断他的经济来源。
小李不想骗妈，就说算了。
小李抽了半包烟，之后，把手机卖了，又借了些钱，让金灿灿住院了。
小李照顾金灿灿很仔细，甚至要把着金灿灿尿尿，被金灿灿扇了个大嘴巴。
扇完这一巴掌，他们就好上了。
5
金灿灿大学学的是美术，很飘逸。
小李大学学的是计算机，送礼得的毕业证，以致去IT公司求职时，不得不承认，面对电脑，他只会“开机关机，智能ABC”。跟人家聊小品和笑话，人家把他当傻子，轰了出去。
小李是支持金灿灿的文艺范儿的。
那年，情人节，小李虽然依旧没钱，但他想让她拥有该得的浪漫。
小李也知道，浪漫不仅仅是吃两根雪糕点根儿蜡那么简单，是要有点儿浪费的。
可他有什么能浪费的呢？
小李在省城的大街上走了整整一天，他知道，到了晚上，还没有惊喜，将会度过一个平淡无奇的节日，或许，金灿灿也不会生气，但是，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呀。
天快暗下来的时候，小李看到了义务献血车旁的一则广告——
献400CC血，可以获得一对情侣表。
小李立时兴奋莫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献血车上。
献血过程很顺利，他双眼放光。
收血的同志被他忘我的热情感染得险些多抽了两管子。
但是，送纪念品的时候，那位敬仰他的同志告诉他，情侣表送完了，只有弹簧秤了。
小李瞬间傻了，我特么要弹簧秤干毛呀?
小李几乎疯了，把血还我！把血还我！
这怎么还呀？
我喝了！……不然得吃鸡蛋，可能还得喝两袋牛奶呢！
当然，小李没要回来他的血，只能拿回去一支弹簧秤。
金灿灿对这个情人节礼物匪夷所思。
她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含义。
小李也不想说。
很久以后，我问过他，难道这不够浪漫吗？
小李说，见仁见智吧。
6
小李和金灿灿相爱一年后，小李在母亲的苦求下，到了另一个城市工作。
这个工作是小李的叔叔帮他办的，有编制，在一个森林防火指挥中心，接火警电话。
小李把金灿灿也带到这里，开了个幼儿美术班。
火情不可能每天发生的，小李开始给《故事会》之类的刊物投稿，写些小笑话，算下来，稿费时常比工资还多些，大概也是工资太低了吧。
小李为了给叔叔报恩，每天去叔叔家里做家务。
小李给叔叔婶婶洗衣服的时候，犯了个错误，把一件很贵的不能水洗的衣服丢到了洗衣机里搅了，结果，被婶婶狠狠责骂了一顿。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和金灿灿聊了。
金灿灿也抱怨了婶婶平日里的一些不是。
婶婶可能也觉得过意不去，来给他们送饺子，恰好听见了金灿灿的牢骚，冲进来，把饺子扣到了金灿灿的脸上。
两个女人撕扯到了一起。
小李将他们分开，分头安抚，但不太灵。
婶婶要求金灿灿必须到她家，下跪道歉，否则没完。
小李想替金灿灿跪，被拒绝了。
经过好多人，好长时间的劝说，金灿灿答应到婶婶那里承认错误了。
小李躲到外面，哭了一天。
金灿灿咬牙跪在婶婶家的地板上。
婶婶说，她是狠谁不死的表情，上来就是一顿大耳光。
小李过去阻拦，被叔叔揍了。
小李突然就很崩溃。
小李带着金灿灿回了省城，编制也不要了。
小李说，我写笑话，也能吃饱饭的。
金灿灿一直在哭。
7
小李在省城，跑遍了各个报刊杂志、电视台、电台，推销他的笑话。
如你所想，朝不保夕。
甚而，只能带着金灿灿，到还在群居的大学同学那里蹭饭。
金灿灿常问他，我们还有尊严吗？
小李说，好多尊严是出卖了尊严才换回来的。
小李说，尊严有高低，我们等一等。
小李开始在网上卖小品了，但，仍然朝、不、保、夕。
小李给省台的春晚投了稿子，被退了。
但他得到了去帮助改稿子的工作。
也因此，他认识了一位老师，被收进了刚要成立的一个喜剧栏目组。
8
小李和金灿灿的日子好起来一些了。
可是，金灿灿又发病了，小李把刚攒下的一些钱，又花掉了。
小李不是电视台的员工，只能等稿费。
金灿灿说，我们怎么总是小心翼翼的？
金灿灿说，我想有个稳定的工作。
金灿灿说，我害怕。
小李说，我慢慢就能写上电视剧了，能赚钱的，到时，你就该后悔上班了。
金灿灿还是想有个稳定的工作。
小李说，你不飘逸了。
金灿灿说，你太飘逸了。
金灿灿想和他争吵。
小李正在构思一个作品，就躲了出去。
金灿灿在街上找到了他。
小李说，你回去打我一顿吧，别在这吵。
金灿灿坚持在街上吵完。
小李就装路人，不看她。
让她嚷嚷。
金灿灿把住他的脸，对路人喊，我骂的就是他！
那次发泄之后，金灿灿感觉小李太不男人了。
金灿灿说，在你叔叔家那次下跪，就觉得了。
金灿灿说，在情人节我收到一支弹簧秤，就觉得了。
金灿灿说，在吃面渣的时候，就觉得了。
金灿灿说，从一开始就觉得了。
金灿灿说，跟你，真是什么都看不到结果。
小李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们居然就是在这样一种推理逻辑下分手的。
因为那是一种旷日持久的分歧。
虽然他们相处8年。
9
据说，他们分手的时候，都很理智。
彼此，很客气，还说了许多掏心扒肺、肝胆相照的话。
但，似乎什么都拦不住缘分已尽。
此后，很快，金灿灿嫁给了一个警察。
原因很简单，警察帮她办了一个很稳定的工作，是幼师。
更快的是，金灿灿怀上了警察的孩子。
可这并不说明什么，因为小李也在一次斗胆泡妞的过程中，导致女方怀孕，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小子抱到家的时候，他把孩子装到一支网兜里，用弹簧秤量了一下，差点把孩子摔下来。
孩子是8斤2两的，那弹簧秤的极限是5斤。
小李这时才注意到，金灿灿走的时候，没拿走这个弹簧秤。
她可能是忘了。
但她一定不知道，这个秤，是小李用血换来的。
这么久了，弹簧秤好松，根本不准。
10
金灿灿后来找过小李一次，问他做不做放贷，如果有闲钱，可以尝试的。
金灿灿的老公在搞，很赚钱。
小李说不搞。
金灿灿就向他借了两万块钱，说要凑个整数，投资。
小李给她拿了。
再后来，金灿灿的老公进去了，也被除了公职。
公职人员是不许做生意的，何况是高利贷呢。
再后来，小李因为接连写了三个电视剧，在江边买了处房子。
小李又买了一间小的，保值。
小李已经被叫做李老师了。
听说，金灿灿的工作丢了。
工作是她老公花钱办的，老公进去的时候，把这事儿交代了。
金灿灿就此下落不明。
11
日子依旧向前，谁也拦不下。
一切，就这么丢到时间里了。
来有影，去无踪。
有天，金灿灿的闺蜜突然打电话来，说金灿灿从她那借了一万块钱，始终不还，她现在找不到灿灿了。
小李说，我们分了好多年了。
闺蜜说，知道呀，就是和你感慨一下，她跟你，该多好。
小李把电话就挂了。
12
有人说，有一种命，叫，可共苦，无法同甘。
那什么是苦，什么又是甘呢？
我们为了保险而冒险。
我们为了安全而不安。
其实，小李大多时候什么也不敢确定。
其实，小李敢确定的，就是他曾爱过金灿灿。
其实，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无关人等嘛，谢谢，免谈。
本故事摘录自《这个结局，我可没想到》，原标题《弹簧秤》，作者徐正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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