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到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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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是在1995年的夏天被外婆接到蓝谷的。

这年，江月八岁。

这是江月第一次离开从小生活的橄榄，也是江月第一次踏上外婆生活的地方。

在此之前，江月从未见过妈妈的亲人，包括外婆。以前，江月常常会期待见到他们，甚至想象他们都是怎样的人。而现在，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见面。因为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坏小孩。

虽然，江月曾经不止一次想要到橄榄以外的地方看看，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通过投靠的方式离开了一直生活的地方。这样的投靠让她觉得有些羞耻，而这种想法又使她忐忑不安。不过即使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许期待，说不上是对素未谋面的亲人的新鲜感还是天然的亲切感。

那么，就好好表现，让大家都喜欢我吧。江月这么想着。

外婆热情的为双方介绍。

“这就是江月。”

“这是外公，舅舅和舅妈，哦，还有兜兜。”

兜兜，是一只有橘色条纹的小猫。此刻它正蜷在沙发脚，懒懒的抬头看了一眼江月，琥珀色的眼睛散发着不以为然的冷淡，这在大人们的嘘寒问暖的热情中显得格外刺眼。

还好它只是一只猫。谁会在意一只猫的态度呢？

墙上板栗色的挂钟不分昼夜“滴答”的走着，白色的蕾丝沙发垫安静的躺在沙发上，窗外的芒果树惬意的享受夏日的阳光，知了也在热情的唱着欢迎的歌，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外婆家住在蓝谷县政府的家属院，这里安静，干净。和橄榄的泥房子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房子都是青砖房。院子里的地坪也是同样的青砖，砖与砖之间时间长了混进去的泥土，经过雨水一浇，暖风一吹，长出了细细的小草，偶尔还夹着几棵黄的白的小花。人们从它们身上随意踏过，这些刚刚被踩趴的狼狈小草不一会儿又挺直身板在风中摇曳。

犹如大风大浪退去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按部就班的宁静。虽然都是亲人，但江月的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江月在父母身边时，是一个标准的“野丫头”。每次闯祸，江月只要撒个娇便能哄得妈妈满脸笑然后忘记责备。而爸爸对江月从来都是放羊的态度，只要不吃邻居的菜怎样都行。

而此刻，江月本能的明白自己不能再做橄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了。于是她绞尽脑汁的回想，平常大人们都是怎么相处的。她想起村里最受欢迎的“二狗”，谁家有什么事，他都会热心的帮忙。一定是这样的，谁都喜欢有用的人，于是江月打算从今天开始做个有用的人。打定主意后，江月的视线就一直跟随屋子里的人，寻找她能发光发热的地方。

她发现外婆刚进厨房，立即就跟了进去要给外婆帮忙，外婆欣慰的笑着把江月请出厨房，“不用不用，月月看会电视去！”外婆用遥控器给江月打开了电视。江月小心翼翼的掀开沙发上的白色蕾丝垫，半个屁股有些僵硬的坐在沙发的一角。她唯恐把那圣洁的白色弄脏了，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坐在那软绵绵的沙发上。

她依然没有放弃要做一个有用的人的念头，很快她又发现外公在找他的老花眼镜。当外公找到江月身边时，江月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快速的翻了翻薄薄的蕾丝沙发垫，嘴里小声的嘟囔着：“这也没有......”外公慈爱的摸了摸江月的头，让江月快坐下吃茶几上的糖。

江月像是接到命令一般，坐下，拨糖纸，吃糖，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她右手攥着亮晶晶的糖纸笔直的坐着，仿若在等待上级指示的士兵。

此刻，屋子里的一切都各司其职，唯有江月茫然四顾，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电视适时的解救了这个迷路的孩子，哪有孩子不爱看电视呢？一个孩子坐在电视机前再合适不过了，江月仍旧僵硬的坐着。电视在播着新闻，江月完全没看进去，但她依然保持着“认真”的样子。

江月想，大人都喜欢懂事的孩子，所以她要保持认真的态度，即使是看电视。

可是坐了一会，就感到有几百只蚂蚁在她心里爬，江月忍不住想换个台。外婆家的彩色电视和家里的黑白电视不同，江月从没用过遥控器。她扭头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着的外公外婆，微微张了张嘴，那句“外婆”还没出口又吞了回去。

她仔细的看着遥控器上的数字，学着外婆之前为她开电视的样子尝试着按下数字1，电视机闪了一下，听话的换了一个节目。迷路的江月仿佛找到了出路，狂喜着又按了另一个数字。

转到一个恐怖的画面，江月吓得赶紧又换台，紧张中手无意识的按了某个按钮，电视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屏的雪花。江月病急乱投医又慌忙的按了几个未知的按钮，电视依然雪花点点“沙沙”的响。

这时出去买东西的舅舅舅妈回来了，江月像做了坏事恰巧被撞破一样，吓得“啪”的一下把遥控器掉到了地上。一直懒洋洋躺着的兜兜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尖叫一声，窜出门外。

外公外婆都从厨房出来，一脸关切。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江月更着急了，这可是实打实的犯了错了！才到外婆家第一天就把外婆家的电视弄坏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

“我可真是个失败的小孩！”江月的心里乱成麻，沮丧不已。

舅舅疑惑的看着傻住的江月，捡起遥控器，温和的说：

“月月怎么了？”

江月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飞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她突然有点羡慕兜兜，没有人会注意它，受到惊吓只要跑开就行。这样，犯了错误就不用交待了吧？江月急的想哭。

这时，电视里的一个小孩在哭喊着叫妈妈，江月无措的泪水恰好同一时刻决堤。她把头埋的低低的，以掩饰她的眼泪。她努力的抑制急切要从喉咙里奔出的啜泣声，可越是打压，它们就越用力的往外冲，最后终于拦不住那“哇”的一声响亮的哭声。

电视里的那一声凄然的“妈妈”大家都听到了，大人们面面相觑，以为江月想妈妈了。

心直嘴快的舅妈想要安慰江月：“月月是不是想妈......”

话还没说完，就被舅舅拍了一下打断，舅舅给舅妈一个别再说的眼神。

“月月，看舅舅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一会吃完饭舅舅还要带你出去玩去。”

“对对对，蓝谷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吃完饭咱们出去玩。”

“我也好久没好好逛逛了，这是借着月月的光......”

正午的风披着热浪从门外向屋子里翻，被防蚊门帘的小孔切割成碎片，混在屋顶的吊扇带出的风里一起旋转，调皮的撩起凌乱的白色沙发垫的流苏边，吹干了江月脸上的眼泪。

知了依旧不停歇的叫着，声嘶力竭。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燥。

【下一章】一个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