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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地在想什么东西。”
童话书里有许许多多的公主，她们或骄傲或腼腆，或贫寒或高贵，而我独独偏爱这一个。她住在像矢车菊花瓣一样美丽的海水深处，眼睛蔚蓝而深邃。她沉默而富于深思，喜欢站在夜晚的窗边，凝望着鱼儿挥动它们的翅。
相比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的受众更偏向成人，我们所看见的往往并非他真正想表达的。在安徒生的世界里，不是你勇敢追求了，就能拥有爱情。
我们的小美人鱼喜欢太阳。她在花园里种火红的花朵，拖来一尊美丽的男子大理石像。这几乎注定了她一生的劫难——她会遇到他，她躲不开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恋。
其实，我宁愿她从来没有遇见他。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这一生的漫长日子都可以消耗在海底皇宫里，在琥珀镶的窗子边唱歌，同顽皮的鱼群嬉戏，悉心耕种属于自己的像太阳一样的花坛。
可是风雨中她远远张望了他一眼，就爱上他了。她只有十五岁。“这时她觉得好像满天的星星都在向她落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焰火。”只此一眼，就已沦陷。
2
风浪袭击船舱之际，她毫不犹豫地救了他，将他拖上岸，两次轻吻他的高额。亲吻是爱的本能。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纯洁无瑕地、毫无目的地这样做了。
可他不知道救他的人是她，她感到非常难过。
“她一直就是一个沉静和深思的孩子，现在她变得更是这样了。”
她沉默而且自闭，她从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她没有在紧要关头跳出来说，嘿，是我救了你。你可以说她咎由自取，毕竟如果她解释了、证明了，王子未必不会信她，那么结局会就此改写。然而，她是那样地安静和脆弱，像极了我们身边许多平凡的女孩子，宁可独自伤心也不愿过多言语，我们又怎么忍心怪罪她呢？
“我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在这儿的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水上的泡沫……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从来得不到一个死后的生命……相反地，人类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祖母说。
“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她看起来美丽而柔弱，内心却毫无畏惧。宁要绚烂一天，也不愿无滋无味地活三百年。这些飞蛾扑火的勇气，在爱情的藤蔓滋长以后，也跟着燃烧起来。
可是这场爱情，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3
因为他，她勇敢了一回又一回。
她有勇气穿过可怕的森林，面对丑恶的珊瑚虫和水蛇，去见那住在用死人白骨砌成的房子里的巫婆。她甘愿离开族群，牺牲自己美丽的嗓音，换来洁白修长的双腿。“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不过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
爱情让她甜蜜，可这甜蜜里藏着寒光闪烁的尖刀。她多么痛啊，她不能说话，不能哭泣——安徒生童话里的人鱼是没有眼泪的。她所有的倾诉都来自于眼睛——她用深蓝如湖水的眼睛温柔而又悲哀地望着他，她的每一步都像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可她情愿忍受这苦痛。
他把她叫做他的“孤儿”。他一天比一天更加热烈地爱她，然而这爱却不是她想要的爱。他从未想娶她为皇后，他即将娶的，是邻国一位美丽的公主。
“虽然她纤细的脚已经流出血来，而且也叫大家都看见了，她仍然只是大笑，继续伴随着他，一直到他们看到云块在下面移动、像一群向遥远国家飞去的小鸟为止。”
虽然她的心已经流出血来。为了得到他的爱，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他却浑然不知。她的爱太深重了，已经超过了她生命的重量。
4
王子和公主结婚那天，小美人鱼跳起了舞。她旋转着，舞步轻盈举世无双。所有人都赞美她，因为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过。她已感觉不到双脚踩在刀尖上的疼痛了，内心的疼痛已经覆盖了它。
她再一次吻他时，已是告别。我们知道，她终究没有把匕首刺入王子的心脏。她的善良，她的成全，她的爱，都不会让她这么做。即使她杀死了王子，再回到海里也不会幸福的。多么残酷，仿佛她生来就该牺牲自己，万劫不复。
她也从没有恨过那位公主，甚至在变成泡沫之时还吻了她的前额，祝愿她永远幸福。
所有的童话都以美好告终，王子和公主把城堡门一关，就欢天喜地地厮守终生。为什么偏偏，我们的小美人鱼不可以？她明明付出得比谁都多，为什么她自始至终不能得到一点点爱情？
里尔克说过，爱是最难的事。而我说，爱又是最简单的事。十五岁的女孩子，因为想念喜欢的人而辗转反侧，因为与他对视一眼而心荡神驰。这些爱恋简单又纯粹，再怎样折磨，也是被小小的甜蜜包围。而对小美人鱼而言，她的爱更是简单，简单到只要为他牺牲，做什么都是毫不犹豫的。她所承受的痛苦不及获得的甜蜜的千分之一。爱让人无惧，真正的爱从不计较得失，她付出了，就是幸福，哪怕只是感动自己。
那位王子如若在今日，一定会有人说他是渣男。明明心里已经有唯一爱恋的公主，却还是给小美人鱼无尽的温暖，这和许多渣男认“干妹妹”的行为没有区别。而那位公主，明知道王子是因为误会了她救了他，才爱上她的，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这一对恋人都不善良。然而童话终究是童话，它不会太苛刻地去追究谁对谁错。童话想要带给我们的，更多是对美好、纯真、善良的感悟。而《海的女儿》做到了，虽然这我读过的最悲怆的童话——爱一个人而不可得，以至牺牲自己，太过残忍。但它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爱。爱是无怨，爱是宽恕，爱是成全，爱是不嫉妒，爱是义无反顾，爱是我要你一世幸福。
5
“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同时他自己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但是这类的事情是从来不会有的！”
在小美人鱼第一次浮出海面之前，祖母的话就一语成谶。这个童话的结局没有任何欣喜的意外，有的只是命中注定的悲凉。
人们为她流泪，替她惋惜，感慨她只因远远张望的一眼，就为了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变成泡沫，实在太不值得。然而在她心里，王子不仅仅是一个爱恋对象，更是她的一个梦想，一种精神寄托。信仰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它填满了她的生命。
所以我认为，她觉得值得，便是值得了。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多事情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值得不值得，只能由她说了算，旁人毫无批判的权利。这与男主角渣不渣、她牺牲得多不多、他们最终有没有在一起，都无关系。在单一的爱恋里，她感到幸福，并且从未后悔。这就够了，这就是爱情最本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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