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姥的村庄

时间比较仓促，我能挑选的班次确实不多，能买到上午9点16这趟高铁，确实很幸运了，在APP上付完费，我搭乘的出租车已拐上了徽州大道，直奔合肥南站的方向。坐在副驾驶我缓缓摇下了车窗，把窗外的徐徐清风、普照万物的暖阳带进了车内，放眼望去坐落鹤岗公园300多公顷的园博园风光无限，而我却无心欣赏，身在车内心而早已飞到了故乡。那片地处豫东平原中心地带的胡桥乡大刘庄——我姥姥的妈妈所住的村落。我的童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这那里度过，环绕着小村潺潺而流的沱沱河时至今日仍然保存着我对故乡最深沉的念想。

从合肥南到商丘约两个半小时，单位安排的司机早在高铁北站候着了，师傅开的是一部商务车。下了高铁我匆匆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就直奔大刘庄。这一路上因路况修修补补弯弯绕绕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是位老师傅，两个小时不到外面就到大刘庄的村口了。村头的临河大堤上种植了大片大片的木槿花，玫红色正当绽放，把附近三五里的空气都映暖了。而唯一贯穿南北村落的道路两旁，栽了两行已到碗口粗细的紫薇树及藤曼，紫色的朵朵花簇紧密攒在一起，每个枝头都尽力的向外伸展，两旁有几株繁花叶茂处的树干相互交织在一起，几乎遮挡了整副街道路面。凭着我儿时依稀的记忆，太姥姥家的老房子应该是坐落在村的后院方，距离沱河还要走的蛮远，小村虽不大，我绕了大半圈，却怎么也没有找到。村貌变化很大，我儿时的草房早已不见，现都换成了两层的小洋房，家家户户通了水泥路，且规整有序，一排排横竖成行，儿时记忆中的布局早就变换了模样。

正在我疑惑间，迎面走来了一位脸色红润两鬓花白头顶稀松的男人，估摸着六十来岁。我忙向他打听，他笑道：“我是你太姥家的老邻居，原是斜对门住着的，从小和你的现表舅一块儿玩耍，他们都喊我阿福。”

顿时我有了模糊的印象，找到了归乡的感觉，遇到乡亲了。阿福舅一把拉住我，说是到他家吃顿午饭。我是不必推辞的，还满心欢喜。他已经搬到村东头，原来的老房子早不住人了，只是在老院子里种了一点儿蔬菜。

“为什么不住了？”我觉得有些奇怪。

“儿子结婚给他住，他们一家搬到商丘，不再回来了，房子就一直空着，再过几年恐怕要塌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村里有很多门楼朽坏的人家，大都是空院空房的。几乎看不到年轻人，也鲜有小孩子吵闹，所遇的大都老头老太。阿福舅说，年轻人进了城，不愿意再回来，不管怎么说，城里生活总是比农村要好。

在阿福舅家吃了一顿地道的农家饭：鸡蛋面、煮鸡蛋、大葱蘸酱、红豆包子。并不是专门做给我的，而是他家的中午没吃完。这让我很心安，既亲切又没给他添麻烦。阿福舅的老婆一面剥花生，一面说，现在农村的日子挺好，不愁吃不愁穿，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以前搞人民公社，饥荒的时候都饿死人。阿福舅也说，年轻人都进了城，生活也不容易的，离婚比以前多得多。原来在农村，种地养娃很简单，到了城里，每人发展都不一样，想法多了，小两口长久的一起生活势必就很难。

从阿福舅家出来，我已知道太姥姥的老房子在哪里了，沿着阿福舅家门前这条路，一直往北走，第二个岔路口右转。太姥姥俩儿一女，有一处大院子，直到二舅爷结婚才在中间建了一堵墙，分成了两处小院。我找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院门，这附近的村舍和河堤大街两旁的楼房好似不存属同一片天，像极了80年代魔都的五角场。见木门开着，我便轻轻地走了进去，整个院子里几乎没有路了，全都种着蔬菜，一位老年妇女正在大葱田畦里埋头忙活。抬头见我进来，她有些惊讶，忙问我找谁。听我说出现表舅的名字，她的眼神豁然间发亮，说她丈夫是太姥姥的堂侄。先问我们一家人在外的情况，又说他们家上两代人都已去世，她的丈夫今天也出门了。最后她说，这房子也没人住，现舅去世后就空关着，而他们一家住在村子的另一头，想阿福舅家一样。

看到她挺感慨，尽管隔了几代，但在这个村她家算是我真正的亲戚了。大舅爷二舅爷我一出生就没有印象，只剩下现表舅，十八岁便参军远离了家乡，后来结婚生子，一生漂泊居无定所。现在看到太姥姥的堂侄媳妇，我都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但此时统统都不再重要，亲情最是温暖。她笑呵呵地说：“到家里去坐坐，来了一定要认认门。”

在亲戚家稍坐了一会儿，依依道别，我又到村里走了一圈。隐约记得村头有一口水井的。有一天和小朋友来玩，突发奇想，要从井口这边跳到另一边。说干就干，一抬腿刹那间掉到了井里。小朋友慌慌张张去告诉太姥姥，太姥姥提着根细木棍就匆匆赶来，说要好好教训我一顿。幸好水不深，井壁还有可以爬的石窝，等她赶来，我早就爬出来，跑得老远。今天回到村里，当然要看看这口记忆深刻的小井，果然找到了，不过已经被水泥石板盖上，看来村里早已不用。离开水井，又去找村后的小树林，那时候我经常跑到里面玩耍，有天中午一个人去，看见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个亮晶晶的白色知了。它只是个半透明的空躯壳，不知身体到哪儿去了？那天我站在树前想了很久，始终没想明白。我那时哪知道蝉的成长，它渐渐长大的身体已经挣脱了旧壳，飞向他方...

微风吹来，不知不觉间，我到了村后的麦地。太姥姥家曾经跑进来一只肚子圆滚滚的母猫，来没几天就生了四只小花猫。母猫出去咬死了一家人的母鸡，结果被哪家人拴在石头丢进了水塘。四只小花猫正在吃奶，可怜巴巴饿死了仨，只剩下一只还无影无踪了。十几天后，我在麦地里的一道沟坎里看到了它，早死了，身体晒得又干又硬，眼窝变成两个黑洞。坐在它前面，天地都凉了，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悲伤。那天我走回去的路上，看到蚂蚱跳动，听到青蛙鸣叫，都觉得很美，因为它们还活着。然而这方世界处处充斥着消亡，如同这一间古老的村庄，在太姥姥那代时，满村的男女老少，孩子们房前屋后地追逐嬉闹。而如今，年轻人早已背井离乡，在外落地生根。村落就成为老人们的巢穴，再过几十年，它还会存在吗？这是还真的很让人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