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就是一个乡土社会,一出门不是遇到二哥,就是碰到三婶儿。这种熟人式的生存环境是渗入我们血液里的一种情结。即使进了城,端起了公家的饭碗,我们仍然生活在这样的熟人里,只不过是二哥变成了师傅、师兄,三婶变成的邻居、同事。记得那时,我们都住单位的家属院,所以左邻右舍都是一个单位的,即便不在一个科室、一个车间,但日常工作也会有些接触,即使工作中接触不到,也会因为是熟人的熟人而不觉得陌生。那时的房子又大都是筒子楼,家家户户门户大开,大家都在过道里搭伙做饭,借个盐欣(方言同借)个醋是常有的事。那时候的孩子吃百家饭,谁家蒸包子了,谁家烙大饼了,一楼的大人孩子都尝个鲜。这样的生存环境,更像一个大家族,一个不同姓氏的大家族。因此,大家的称呼也就更家族化,李姨、刘叔、张大娘、王爷爷之类的,你看,只是在以血缘关系的称呼上加上了姓而已。那时,大家的感情也就更近,谁家有啥事,大家都会积极帮忙,有钱的出点钱,有力的出点力。
记得,一楼在最南头是陈西家,家里只有陈奶奶、陈爷爷和他们的傻孙子陈西。我们这些一点规矩都没有的熊孩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不是这家厨房捣乱,就是在谁家的床上打滚。但是对于陈奶奶家我从小就莫名的恐惧,她家在一楼南边走廊的尽头,这本没什么,我家也在南头,只不过在三楼。但是对于陈奶奶家我印象里总是黑洞洞的,我们都怕她和她的房子,任多皮的猴崽子一走到一楼楼梯口,立刻就安静了,一个个急猴似的拼命往楼上跑,生怕被什么东西拽着。陈奶奶脾气古怪,从来不笑,一张脸总是耷拉着,浑浊的眼睛时不时闪出一丝怨恨。她很少和邻居们说话,听到最多的是她“小西、小西”的喊声。小西是她的宝贝,尽管小西是一个傻孩子,却倾注了她所有的爱,她的敌意,她的离群寡居都是为了设置一个屏障保护小西,让他不被嘲笑、不被欺负,因为我们都怕他的奶奶。
西西喜欢做两件事,一个是跑,拼着命的跑,有时一圈一圈围着一个鸡窝跑,有时围着大院跑,跑得飞快,而且一边跑一边笑个不停。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推人,动作十分迅速,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倒在地,然后继续跑。所以,小西慢慢长大之后就经常跑丢,他有一对儿大长腿,加上长期的锻炼,奔跑起来,速度和耐力都好的惊人,而且从不知道累。别说她那日益 衰老的奶奶、爷爷,就是我们这群孩子里最能跑的也追不上他。小西每月总会跑丢几次,就是跑着跑着,突然不转圈了,径直向街上跑去。每当这时,我们全楼的人乃至全院的人,都会齐心协力找小西。陈奶奶从不央求大家,那声嘶力竭,哭丧似的喊声“小西,小西呀,你跑哪儿了”,就是我们的号令。大家一碰面就说“小西又丢了”,就像哨兵对暗号的口令。于是大家会自动聚集、分工、寻找,每次不是张爷爷,就是民大哥或者李大娘、白阿姨。。。。把他找回了,还给他奶奶。陈奶奶从不感谢,好像这是我们全体邻居的应尽义务。但没有人为此说三道四或者埋怨陈奶奶的无理。一次一次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直到小西彻底消失了,听说是被爸妈接走了,奶奶一天天衰老,再也无力照顾日益健壮的小西。陈奶奶更加沉默和衰老了,更加古怪了,总是恶狠狠的说话或者用眼剜人,但是没有人怨她,长辈们都说,陈奶奶不容易,你们没事别光到处野,帮她搬搬煤。。。。。
这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情意,让人怀念。
如今,这份情意早已随风而去,随着城市的扩大,金钱的渴望,物质的追求,情谊渐渐褪去了颜色,变得苍白。联络感情在酒桌,在澡堂、在KTV,联络起来的感情,就不是日久天长建立起来的真感情,总有一个“为了”,为了得到机会,为了办事,为了。。。。。因此,也就不值钱,不值得回忆,不值得留恋。我所珍惜的是我有真感情、真情意的朋友,尽管寥寥,我却永藏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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