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失落的青春
午饭的丰盛、金梅的好客自不必说。午饭后又是搓麻，我和波波、翊健在院子里闲聊，我说起想去原来劳动过的七分场四大队看看，波波二话没说，给长江拨了电话，长江也很爽快，于是翊健替换金运，我们五个人，长江开车，波波、金运、顺干和我就坐金运的新车出发了。
原来可以走左家咀前那条大路，现在要绕医院那边。左家咀前面那条大路边也有我少年的很多回忆，回忆的影片里有石桥上我父亲用红漆抄写的最高指示，有放学路上石桥边窑洞躲雨的狼狈，有山洼里看牛斗架、结果一头牛坠入废弃的坟坑赍志以殁的悲壮，有我和父母马路边浇菜、忽而邮递员送来家书和报纸的惊喜，也有我摘取邻居家桃子而挨骂的难堪，还有我和父亲、姐夫、静公公夏夜捉青蛙的温馨画面，那些跑到田埂上乘凉的肥嘟嘟的青蛙被手电筒一照就束手就擒了。
顺干说四大队前面的田和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年我和金运被分在两个小队，但他时常到我们这边来玩，我问金运村前我们洗澡的那条河还在吗，那年我刚学游泳被余老头推入深水差点没淹死，多亏了金运及时拉了我一把。余老头和我们一样也是知青，长得老气，故而得了个老头绰号，印象中他顶多比我们高一届，这条机耕道两边的草还是那么高那么野，当年我和余老头、沈秀才三个每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到新祺周拖一车粪，有一次下雨粪车翻到田里压坏了沈秀才的脚，他俩同时责备我没用力，所以车往我这边歪。沈秀才是老知青，大背头，简中山装，一口浙江话，见多识广，知道我们不知道的很多小道消息。记得下雨天在田里耘禾，那领着我耘禾的南京女知青给我说着南京的一些掌故，连雨水从我脖子根一直流到膝盖头都没注意。我问顺干那个南京女知青叫什么名字，他说叫杨金梁，她和某小队长在大队仓库里偷情一事被当地人当作工余饭后谈资。她丈夫是本地职工，姓贾，时常发猪婆癫。到最后知青差不多都走了，朱队长带着我和顺干割禾挑禾，有一回我的大趾甲踢到禾茬，痛得钻心。那时候顺干刚刚被发配到这里来，记得我走的时候朱队长给我饯行，顺干作陪，队长给我讲了好多人生道理，让我受用一生。直到今天，顺干还经常提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本来在饭店做得好好的，结果饭店失窃，他被人诬告，旋即被发配到四大队和我们一起种田。
终于到了四大队队部所在的一小队，当时我已在四大队呆了几个月，记得有天早上大队裘指导员叫住我，问我愿不愿意到专业队去，于是我又有了专业队修梯田的一年多经历。专业队职工都是从七分场各大队抽调出来的，除了几个身体不太好的老职工传帮带，其余的都是我们这些农活不精或调皮捣蛋的知青。专业队不用下水田，晴天干活，雨天政治学习，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惬意的。记得那回我们去鄱阳湖押运粮食，遇上下雨被淋了个落汤鸡，一身汗一身水一身泥。回到家已是午夜，我在金运家吃过蛋炒饭就直接回宿舍了，第二天就传来我母亲的噩耗。金运家距离我家不到三百米，一念之差，从此母亲就和我天人永隔。
修梯田等同瞎折腾，专业队大概是那年二月份组建的，总理去世时我还在四大队，那天早上一听到哀乐大家都懵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哀乐，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哭泣，接着我们在地头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悼念仪式，那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干活也没人敢偷懒。专业队第二年什么时候解散的我记不清，反正是各回原处。我在四大队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就一年左右，除了耕田，所有的农事我差不多都涉猎了，拖粪，耙田，拔秧，插秧，耘禾，喷农药，割稻，碾谷子，旱地除草，收花生和芝麻，挑土固堤，植树，打草绳，可以说什么苦都尝过了。
四大队一小队相当于一个村子，大概有三排平房，第一排也是大队部所在地，也是我们这些知青的单人宿舍，大概四人一间。如今那原来的房子都不在了，这里已经划归金桥乡。大队后面记得有大片的荒地，如今已是茂林修竹，东边的桑树林已经变成棉花地。顺干走在前面，说大队前面是养猪场，后面是仓库，仓库往西是食堂，食堂前面的池塘还是那样终年不干，池塘旁边的水井还在，他带我沿池塘一路过去，果然，那井口已剩半边井沿，他说他那时每天都要给食堂挑一早上水。然后又说老刘头家住哪里，篾匠家住哪里，小贾家住哪里，爱国家住哪里，原来的厕所在哪里，兴致勃勃。金运起初还跟我们一起走，后来和波波、长江一起闲聊去了。我本想多走走，多呆一会儿，但还是克制住了私欲，毕竟金运和这个地方瓜葛不深，波波和长江则是义务陪我来的。
往事纷至沓来又随风而逝。四大队只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小小驿站，当时下车时已作好了扎根一辈子的打算，经不住分场那个干事的死缠烂打，我最终还是不得不把城镇户口迁到了农场，要不是后来高考来找我，我想这一辈子注定会老死荒村，埋骨他乡。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如今田园多已荒芜，我们又能归到何处去呢？
感谢波波，感谢金梅，感谢金运和顺干，感谢翊健和其他几位同学，让我有机会重返少年，重返青春，重拾我遗失多年的记忆。
（2023.11.26.12：15～11.29.15：57.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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