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正他们约在晚上八点半,因为住的并不集中,上班地方也不集中,就选在了“张姐烤肉”,城区中间,打车、地铁都方便。十来年的老店了,味道没得说。我提前到了一会儿,先点了单,让老板等人到差不多了再上,然后喝着标配的茶水刷手机。
孙梓文第二个到的,他上班离这儿远,估计是提前报了备就走了,电厂的老职工,没那么多约束。我俩简单搭了几句话,都低着头刷手机。哦,他开了局王者。我跟孙梓文平时说话就不多,但是在群里发的邀约,人家答应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壶茶下去一半,人陆陆续续到了,但没齐,老板开始一盘一盘上吃的,我们边吃边等。阿正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来的时候我们烤香肠都分完了,我正捧着鸡翅往嘴里送,他呼啦一下坐我跟前。
我啃着鸡翅,懒得搭理他,腾出一只手把啤酒摆他面前,示意自罚完再说话。阿正没接,从裤兜里掏出保温杯,笑嘻嘻地说最近养生,戒烟戒酒。一群人没好气地嘲讽。
“养生?怕是在备孕吧。”
大家笑。
“媳妇儿闻到酒味是不是不让进被窝?”
大家接着笑。
“没没,真是养生。”
难得他不回嘴骂两句,我鸡翅也啃完了,问他。
“啥情况?”
“哎,没事儿,胃要罢工,闹情绪呢。”
大家转为关心,纷纷放下了劝酒的架势。
阿正说:“今天刚做的检查,还是胃溃疡,给开了药。”
我说:“你早说,咱今儿也不吃这个了。”
“那一群人跟我喝老鸭汤,你们也不乐意啊。”
大家附和“乐意,乐意”,真的没再动签子。我也摆出了结账走人的架势,被阿正按住。
“就这儿吃,挺好,媳妇儿熬汤了,我跟你们聊玩回去喝汤,不影响。”
大家自顾自继续吃起来,我拿筷子捣碗里的涮豆皮,没动嘴。阿正跟大家说说笑笑的,我也没听进去。他的胃病有两三年了,治不好,偶尔复发,我倒不是担心他的胃,而是想到了第一次查出这病的时候。
阿正大学毕业后自己找的工作,家里想安排他进银行,吵了一阵子,换来了理解,去跑销售了。公司是做办公桌椅一类的,规模不小,背后资本也雄厚。阿正上手快,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天生就他妈适合干这个”。确实,上学那会儿就靠着卖点卡实现了生活费自由,以及周边网吧的永久包夜权,老板还管他夜宵。但也如他所说,“就是这酒喝得太猛了点,再能喝也招不住这样一天天折腾”。阿正还是折腾着,四年时间,腾出了自己的工位,腾上了经理的椅子,于是乎更折腾,腾出了胃病。
刚提经理那年,一个老客户那边也换了新领导,两边互拜山头的局。对面那个领导本来打算换合作方的,被阿正硬生生公关下来,续了约。送完客户,阿正就扶着树开始吐,吐着吐着就见了血。我第二天去医院看他,知道他的胃坏了。阿正自己倒无所谓,输着液呢,跟我炫耀前一天的勇猛表现,我没听进去他的废话,因为看见他眼角噙着的泪。
我也没劝过阿正要少喝酒少应酬,我知道劝也没用,身不由己的事情。
我自己在报社写报道,兼着给公众号写稿子,都是些自己也懒得看的狗屁社论。“张三当街打人了”,写一篇;“被打的原来是老赖啊”,写一篇。一来一回的帮新媒体们赚眼球,给自己赚稿费。这事儿也不怎么费脑子,拿现成的道德舆论自由发挥就行,怎么正义怎么来,但是得写得快。因为眼球就那么多,发的慢了看的就少,稿费也就少。稿子写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烟也就越抽越快,越抽越多。阿正也没劝过我少抽烟,原因一样,这或许也是我俩走得近的原因,心知肚明,惺惺相惜。
这顿饭后来吃的并不很尽兴,酒才喝了三瓶半。我撺的局,正要结账,又被阿正按住,抢先扫了付款码。五个人吃了不到三百,确实是没尽兴,不过也都满足,各回各家了。
阿正家离得不远,我陪他晃荡着往回走,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
“你升副总的事儿,还没定呢?”
“没啊,拓展不出新市场,我能保住椅子就不错了。”
“可是之前那些功劳摆着呢啊,老总不提你提谁。”
“之前?谁管这些,都向前看着呢。你当过兵,见过枪口向后转的么。”
“公司是挺像把枪的,冷血,无情。”
“我也不过是把枪,打不出子弹了,就换呗,谁在乎一把枪之前杀过多少敌人。”
“……”
“你呢?最近热点不少,没少写稿子吧。”
“嗯,写了不少。”
“哎,你说,现在的新闻是有意思哈。今天爆个事儿,没两天来个反转,转来转去的,一件事儿挣好几遍流量,瓜都吃不过来。”
阿正说完我没搭话,他也到小区门口了,念叨着下次再约,摆摆手进了小区大门。我还在想他说的话。
回到家,照例点开使命召唤,现代战争系列我玩过五遍了,还是喜欢。当兵没上过战场,在这里过把瘾。
游戏里纽约已然沦为主战场,潜艇都开到华尔街上了,俄国陆军在各种街道上,大楼里。我扮演美国士兵,跟着NPC一起推进,见人就开枪。视线跟着枪口扫荡过去,尸体在身后铺成一条新的街道,有敌人,有友军,还有平民,手上的M4或许不想杀生,没问过,反正是虚拟世界,谁在乎呢。就是一把枪而已,打不出子弹就扔掉,换把AK打得也来劲,只管左摆右摆的开火。一路打到巴黎,埃菲尔铁塔在眼前生生倒下。
打累了,还不想睡,逛着直播间,看到一个房老电影的,点进去正好是《逃学威龙》,跟着看了会儿。
警长丢了枪,让周星星当卧底去找。
警长说:“这支枪陪伴我三十几年了,一枪都未开过,只是用来抓痒。它简直是一支善良之枪。”
周星星说:“枪也有善良之分?”
警长说:“我的枪本性善良!我担心他落在坏学生手里,那就难免会滥杀无辜,生灵涂炭。”
善良之枪丢了,好在有周星星帮忙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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