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选择去上海，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五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正躺在开往上海的硬卧上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硬卧。
2017年1月，寒假期间，我跟同学一起去了苏州的某家电子厂打工。大年三十下午，我们坐大巴车去了上海。上海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令我眼花缭乱。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地方。那一刻起，我梦想着自己能留在上海生活。
“你说，我以后干点什么好”？我问女朋友。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就去看书吧”，我女朋友说。那年，是2017年。
那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机缘巧合之下，我读了大冰的《好吗？好的》，里面有八个大字至今依然记忆犹新：“朝九晚五，浪迹天涯”。我把它作为了我的目标。
2018年6月，大学毕业。
6月19日中午跟两个同学一起，坐上了通往汉口的火车。
那是武汉某家机械厂。因为签了三方协议，学校拿这个作为就业率对外宣传，不签不给毕业证。之所以选这家公司，是因为它是我选出来的唯一一家宣称不用上夜班，且一天只用干8个小时的公司。
下午，人事经理比火车正点到达时间提前了16分钟开车来接我们。他很热情的帮我们把行李装上了车。
车一路开到了公司，人事经理又很热情的帮我们把行李拿下来。结果从车上拿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我行李箱的提手给弄断了。
之后到了办公室，交了一张身份证和毕业证复印件以及一张照片。让我们又重新填写了一份简历，并给了我们一人一份《员工入职须知》，让我们签上了大名。人事经理对我们进行了简单的谈话后把我们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然后总经理周总对我们进行了漫长的谈话，从公司的发展史讲到我们的未来发展。
谈完后就安排人事经理带我们出去买被子和生活用品。人事经理还给我们简单介绍了附近有哪些饭店的饭比较好吃。
厂里是管两顿饭的，吃的饭是自己打的，一个豆角一个青菜，旁边还有咸菜，米也是自己打，吃多少打多少。
吃完饭后人事经理带我们去见了副总经理姚总，姚总带我们见了车间主任，主任给我们又进行了一番谈话。之后把我们安排给了老员工进行学习。
带我的老员工是个中专生，在这个公司干了两年了。他一见到我就很严肃的对我说：“我先丑话说在前头，人都是互相尊重的，我尊重你，同时你也要尊重我。我很少带新员工，我带你我的工资不会增加，我不带你，我的工资也不会减少。你要是愿意学，我愿意花时间来教你，如果你不愿意学，那就别耽误我的时间”。然后拿出个游标卡尺让我认尺寸，之后拿出个千分尺让我认尺寸。后来还问我程序能不能看懂，每个代码是什么意思。之后就是闲聊。因为今天还不算正式上班，先熟悉环境，所以车间主任就早早让我们下班了。
厂里是提供住宿的。到了宿舍，我彻底崩溃了，差点哭出来。一个宿舍8张上下铺的床，一个风扇，一个灯。有空调还不让开，室外温度必须大于指定温度才让开，私自开空调罚款。宿舍总共就一个插座，插排绕着宿舍围了一圈。厕所坏了不让用，要去楼下的公共厕所。有一个公共的淋浴的地方，有三个淋浴头。衣服要挂在水房旁边的那根绳上，见不到太阳，只有那一个晾衣服的地方。因为公司老总曾经当过兵，所以对公司也实行了军事化管理。再配上这处处难以忍受的环境，实在是待不下去。
晚上睡觉前，新买的被子没有拆开，我把被子枕在头下，呆呆的望着上铺的床板，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想着自己的一辈子不能就这样过去，我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我梦想中的生活是在繁华的大城市，而不是在另一个城市偏僻的农村。
6月20日早上五点多起床，七点上班。
中午的时候觉得待不下去了，但是没联系到人事经理，就想着晚上下班再联系，结果第一天就加班到晚上九点半。晚上下班后，我发了很长一段文字给人事经理，对方说表示理解，同时也表示遗憾，还说明天会帮我解约。
他俩得知我的想法后，也当即表示不干了。
6月21日一大早，他俩就去找车间主任了。后来车间主任到了我跟前问我：“他们都来找我了，你不来吗”？
我说：“一会人事经理应该会找你”。
他们俩去找车间主任的时候，我淡定的让老员工帮我对刀，磨车刀，调程序。
之后车间主任找我过去，让我写对公司不满意的地方。写完后人事经理带着我们去宿舍收拾东西，把我们送出了公司的大门。
我们去找卖被子的阿姨，想把被子退掉，毕竟一次都没用过。结果阿姨态度很不好。最后35块钱买的被子退了15块钱。
我们去附近的一个饭店吃饭，饭很便宜，但是也少得可怜。我点了武汉热干面，4块钱。卖饭阿姨还帮我拌了一下。吃完饭就倒了两趟公交到了汉口火车站，找了个地方歇息。
6月22日早上他们俩起的很早，各奔东西。他们俩起来后就一块走了，可是我还没想好去哪。查了一下汉口到家的票，时间都不合适。如果去别的地方，还拎着这么多行李，出行不方便，而且身上没多少钱了。刚好这天周五，临时决定去找女朋友。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房间里断电了。我还以为房东为了赶人故意断的电。等到了电梯口才发现整栋楼都断电了。于是提着断掉提手的行李沿着楼梯从七楼走到一楼。到一楼大厅一看外面下雨了，而且下的还不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几经辗转走到了火车站。汉口火车站的建筑很独特，顶部全是拱形的。在候车厅等了四个多小时，里面很冷，但是我的衣服不好拿，就这样忍了下去。上车后车上也开了空调，继续冷着。
到地方之后跟女朋友讲了我这几天的遭遇，以及谈了一下未来的打算，结果并没有谈论出来什么结果。
6月24日晚上，我坐上了回家的硬座。次日中午，到了家。晚上把之前学校招聘会所有简章都拿出来看了一下，但还是没什么结果。
之后的日子，浑浑噩噩又很迷茫。刚开始整天打游戏，后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做了一些跟职业相关的测试，以及根据我对自己的了解，开始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习PS和Python。编程这东西，刚开始觉得好玩，再深入一点就看不懂了。
我联系了学校招聘会上混进去的一个中介，了解了VR/AR行业以后的发展，我自己也很看好这个方向，就决定通过他去培训机构学习编程。
去上海，总得会点英语吧。7月25日，我花了499报名了英语流利说的半年口语课程，官方宣称，只要坚持学完并达到目标，就可以全额退还报名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付费学习。
8月13日，我开始了在简书上日更，并于之后的某一天收到了官方寄过来的一本书《后背留给我》。虽然时至今日，这本书仍未翻开看过。
2019年1月30日，我顺利拿到了英语流利说的返费并收到了官方寄过来的礼物。次日，我停止了在简书上的日更。
“我准备去上海了”，我跟女朋友说。
“去上海的制造业”？她说。
“去学习编程，去上海的互联网公司”。我说。
9月2日，我偷偷的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后面听说我爸不想让我跑那么远，还跟我妈吵了一架。
9月4日下午签合同的时候，培训机构的一个老师说昨天看到我的时候觉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问哪不一样，她说你给人一种非常不自信的感觉，走路也总是低着头，说话也总是用一种不肯定的语气。
签完合同，我就背上了三万多的贷款。
2019年4月1日，我进入到了培训机构给我推荐的这家公司，并且一干就是四年多。
公司给我开的薪资是试用期2000，转正3000，试用期没有五险一金。公司说了，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这个薪资，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很炸裂的存在，更何况还是在上海。
一想到我每个月还要还那么多贷款，加上吃饭和生活费也要不少钱，如果不答应下来，完全没有退路，最好的结局就是回家。
我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咬咬牙，点头答应下来。好在公司管住，我能省下一些租房的钱用于还贷款。
之后，我被拉进了各种工作群，以及被各个同事加好友，那些日子，我一点开这个绿色的软件，心里就感觉莫名的恶心。工作完全占满了我的生活。
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公司，努力学习公司的各项业务，并在工作之余学习巩固自己的编程知识。就是担心自己违纪被开除，失去这份工作。
老板说，我不会让你做开发的。就这样，我做了四年多的执行。
在老板眼里，我工作之余的学习成为了不务正业。没有工作可做时，他宁愿让我去打扫卫生，也不愿意看到我在那里学习。
这份工作偶尔也会出差。虽然比我理想的生活多了一个小时，但是至少让我完成了“朝九晚六，浪迹天涯”般的生活。
之后的日子，我完成了许多人生中的第一次。
比如：
第一次吃德克士；
第一次吃海底捞；
第一次喝星巴克；
第一次吃小龙虾；
第一次去苹果体验店（因为买不起苹果的产品，怕进去后店员推销，自己又不懂拒绝。第一次去是跟培训机构的一个同学，去了上海陆家嘴国金中心的苹果体验店。店大门、台阶全部是玻璃，看起来科技感十足。店里面空间很大，产品很多，并没有店员去推销产品，体验感很好。）；
第一次坐飞机；
第一次见明星；
第一次体验上流社会的生活；
第一次进入高档场合；
第一次跟老外沟通；
等等。
这五年，我也接触过很多人，很多职业：
快递、外卖、司机、店员、礼仪、模特、保安、经纪人等等，每个人都在用力的活着。
我梦想中的工作是在上海外滩附近，一抬头就能看到陆家嘴三件套。当我有机会去国金中心的时候，我在天台上看到了跟我一样躲在角落里偷偷吃着外卖的打工人。有钱了，上海才是魔都；没钱，上海还是上海。那一刻起，我明白了理想跟现实终究还存在很大差距。
这五年，上海改变了我很多，尤其是我的性格和认知。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卑和敏感，话也越来越少，不喜欢多管闲事。
我能接受各种各样的观点，即使别人说的是错的，但我知道，在某些情况下，在他的立场上，这样可能就是对的，我不再与他人争论对错。
在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消费环境里，我的消费观也产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从以前的仇富变成了现在的想要暴富。我很爱钱，但我知道，钱只是一个工具。在上海这种几乎不靠人情的社会里，钱几乎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我从刚开始怕跟人接触，甚至打电话都紧张，到现在跟任何一个人都能侃侃而谈。
同时，在上海这种很精致的环境里，我也开始注意外在形象，不再像以前一样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后来，我发现工作有时候越努力越不会有收获，更别提涨薪，只会被压榨。除了本职工作之外，所有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做好了领导不会看到，但做错了一定会被看到并被放大错误严厉批评。在经历了架空、排挤、质疑、驱逐、背锅、抢功、刁难、轮岗、捧杀、忙死、闲死、边缘、下套、孤立、辱骂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键词，因为我全经历过。）之后，我每天一想到要上班就会整夜失眠，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差，通过自测已经达到了严重抑郁。在对生活无望，在上海买房落户无望，对自己的未来无望的情况下，我选择了辞职，离开了这个漂了5年的我所向往的城市。
大城市的一张床和小城市的一套房，如果是现在，我选择小城市的一套房，
--2023年9月2日晚，写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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