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后的姥姥

军军有一个“未爷”在另外一个县，为什么叫“未爷”？关于这个称呼，他也是听父亲给别人介绍的时候知道的，具体什么意思？当时他也不明白。后来，他渐渐明白了“未爷”的来历，原来，父亲所说的“未爷”就是军军的亲外公。这是怎么回事呢？

听长辈说，军军“未爷”和军军外婆原先是夫妻，育有两女儿，一个是军军大姨，一个是自己母亲。大约在50年代左右的时候，军军大姨10岁左右，母亲七八岁，那时候，全国闹饥荒，且波及到了西北地区，据说人们上街都不敢吃东西，因为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会从你的手中抢夺，后马上放到自己嘴里。由此可见，当时饥荒程度是多么严重，人在非常饥饿的程度下是多么的可怕！

军军“未爷”所在的县是饥荒程度很严重的县区，当时，不知何原因，军军“未爷”好几年都没有回去，也没有消息。军军外婆一个女人要养活两个孩子，尤其是在当时闹饥荒的年代，甚是艰难，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别说吃饱饭，保命都是问题。

为此，军军外婆选择了逃荒，带着两个孩子南下，逃到了一百多公里之外，也就是军军家乡附近。经过好几天的长途跋涉才到在这里，让人欣慰的是，有一户好心人收留了军军的外婆和两个孩子，这个人就是军军外公。再后来，外婆和外公又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军军的三姨。随着大姨、母亲的长大，大姨和母亲前后都嫁到了隔壁乡的同一个村子，距离外公家不过5公里，三姨在家招亲。

在军军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除了自己家就是外婆家，因为未上学时，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和外婆住在一起，睡在土炕上。

到了冬天，天气寒冷，傍晚的时候，外婆会把晒干的驴粪用铁锹弄一些到炕眼里，然后去麦草垛里找一些干柴放在驴粪表面，小心翼翼的用火柴点着，等到驴粪点燃之后，把炕眼用一个木块塞住，这样，炕上就会暖烘烘的，而且温度一直能够保持到第二天中午。在寒冷的冬天，能够睡在这样的炕上，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外婆对军军的爱无微不至，冬天早上起床时，因为太冷，小孩子都喜欢赖床，外婆怕军军穿衣服冷，就把军军的衣服提前放在被窝下面暖热，然后喊军军穿衣服，暖烘烘的衣服穿在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外婆很少出门，这大概与外婆带着两个孩子逃荒到此有关吧。她整天在家里料理家务，没事就坐在炕上做针线活，眼睛时不时透过窗口看向大门口，是否有人进来。虽说外婆不是本地人，但外婆的人缘却非常好，与邻里关系处理的很好，每天下午，隔壁的老奶奶，据说原先是地主，会来到外婆家找外婆聊天，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军军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待在外婆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对于军军来说，在家远远没有待着外婆家幸福。在家的时候，父母管自己有些严格，要么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要么去看守地里种植的蔬菜，防止被他人偷，要么在家写作业，总之，所有这些东西都让军军不开心。

不过，军军非常喜欢过夏天，因为每年，母亲都会在家门口的地里种一些蔬菜，到了春暖花开，瓜果飘香的季节，母亲会分一些给外婆家里。每到这个时候，军军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母亲会让军军在周末的时候给外婆送菜，而军军又可以在外婆家里肆无忌惮的玩耍两天了。

前面说过，军军的家里距离外婆家不到五公里，但是，在90年代左右，交通还不是很发达，而且又是山区，方圆20公里，交通几乎靠走。去外婆家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沿着火车道东行，母亲会准备一个背篓，然后将蔬菜及需要带的东西放进背篓里面，让军军背着出发。一路上，军军要经过一段铁路，一个石头山沟小路，过了山沟就是外婆家，全程大致需要40分钟左右。

在这段旅途中，军军最喜欢走的是那段铁路，因为是沿着火车道走，经常会捡到一些旅客从火车上丢下来而军军从来没过的东西，比如奇异的瓶子，漂亮的烟盒，洋气的玩具等等。所以，这一段路程军军走的非常慢。当然，这一段路程也是最危险的，因为军军需要与火车同行。母亲临行之前也会千叮咛万嘱咐，当然军军也深刻明白。当听到地面有震动、声响或者火车的鸣笛声时，军军会加快步伐走到火车道最边上，背对着火车，等着让火车经过，这时，火车经过强大的风会吹乱军军的头发、衣服等，等火车经过后，他整理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装，继续前行。

第二段路程全是石头路，是当年修铁路时散落的石头，没有人修，是人们全用脚走出来的一条路，常年无人管理维护，如鲁迅先生所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段路起起伏伏，由于地面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头，走起来有点吃力，脚底板也被垫的很不舒服。这段路的中间还有一个小石头山，是当年修铁路时从山上炸下来的石头，后来下雨塌方了几次，堆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山，正好压在了原先的小路中间。走到这里，军军要放下背篓休息一下，摆弄一下刚刚在铁道上捡的东西，然后一口气走到外婆家。

最为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走到外婆家的大门口，这时，军军会有点迫不及待，大声喊“婆”（姥姥的意思），外婆听到后，坐在炕上从窗户向外看，高兴地说：“我的娃，你来了，赶紧进来。”

走进屋子，外婆催着说：“赶紧到炕上来，看把我的娃累的！”军军听着外婆的招呼，自己却干起了自己的事儿，开始翻箱倒柜，打开外婆的抽屉，搜寻好玩的东西。

淳朴善良的外公

军军的外公是一位淳朴憨厚老实的纯庄稼汉，消瘦的身躯，瘦瘦的脸颊，腰里经常别着一个旱烟袋，走起路来双手背在后面，背微驼，脚踩在地上，铿锵有力。外公对外婆非常好，从来不让外婆下地干活，都是外公一个人在地里种庄稼养活着一家四口，种玉米、种小麦，从种到收，都是外公一个人和一头黑驴完成，冬天的时候，外公会种一些大葱，背到集市上卖，以此来贴补家用，过年的时候买一些年货。

外公话不多，所以军军很少与外公有深入的交流，但从骨子里，外公对军军以及整个家庭的爱是无私的。

有时候军军无聊时，会跟着外公去下地，当然，对于军军来说，目的是跟着外公去玩，而不是帮忙干活。出发前，军军骑上黑毛驴，外公在前面牵着毛驴，外婆嘱咐唠叨一番，注意安全，然后就出发了。外公家的地有点远，大约需要行走50分钟，需要翻过一座很高的山，然后穿过几片地，才能到达目的地。随后，外公开始给驴套上农具，忙乎起来。军军则在周边开始探索大自然的奥秘。

这虽然是一座土山，但却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山里有成熟的核桃，有鸟窝，有奔跑的兔子，偶尔外公还会从地理挖出几个田鼠。军军会找一棵核桃树，坐在下面乘凉，捡一块石头，砸核桃吃，累了，靠着大树便睡，直到外公需要吃干粮或者回家的时候，将军军喊起来。

有时候，军军也会闹一些小脾气，有一次，军军只有四岁，在外婆家暂住，因为某事小姨批评了军军，军军顿时感到很委屈，便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跑回了自己的家中。他到家后，母亲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军军正在吞吞吐吐的向母亲诉说，紧接着外公便走了进来。原来，外婆听说因为小姨批评了军军，找不到军军后，断定是一个人跑回家了。而回家要走一段铁路，担心军军的安全，马上让外公一路追赶，外公二话不说，急忙去追，就这样，军军刚到家没几分钟，外公也赶到了。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母亲狠狠批评了军军一顿，生气地说：“你看你闯了多大祸，让你爷（姥爷的意思）大老远的跑过来找你，以后别去你爷家了。”

军军听到这话，一方面是因为难过，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便哇哇的哭了起来，外公在一边劝说：“孩子还小，没事！”

有文化的“未爷”

前面说过，军军的“未爷”其实就是军军外婆的前老公，“未爷”也许是当地一种特殊的叫法吧。

外婆逃荒不久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未爷”回来了，并在当地分配了工作，在县城的法院工作，当时人们的生活已经有所好转，挨饿的情况已经很少，但遗憾的是，外婆带着孩子改嫁，已于事无补。

听说“未爷”回来了，即使“未爷”有体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但外婆一直拒绝与“未爷”联系对话。我想，外婆是想充分保证她及两儿女与外公良好的关系吧，也是为了报答外公对她们的救命之恩吧，要不是当年外公收留她们，也许就没有她们的今天。

但是，女儿毕竟身上流着父亲的血，虽然外婆始终拒绝与“未爷”联系对话，但并不反对女儿与“未爷”之间的走动，我想，外婆也不想因为“未爷”当年的不辞而别而切断女儿与父亲的关系吧。

军军“未爷”的县城距离军军家里大约一百多公里，在现在看来，只需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而在当时那个年代，坐火车却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凌晨四点起床去车站赶火车，转车坐车，直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到“未爷”家里。

“未爷”身材偏胖，一身蓝色的中山装，佩戴一个蓝色的八角帽，圆圆的脸如军军现在的样子，聊天的时候，双手分别插在袖筒里，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总是笑呵呵的面对每一个人，尤其是每次看到军军的时候，笑的特别灿烂。

每年，父母亲都会去带着军军去看望“未爷”，每次去，“未爷”都会给军军10块钱，让其去街上买东西吃。当年的10块钱是一笔很大的资金，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好几百块吧。如果要对比换算的话，比如当时一碗面皮是两毛钱，而现在需要5元钱。

“未爷”所在的县城比较繁华，“未爷”的家就在县城中央新华书店旁边，街上每天都是人头攒动，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对于军军来说，这是一座大城市，是他走过最远的地方。因为这个观念认识，当时还闹出了笑话。一次，军军父亲的同事与军军住一个屋，晚上聊天，父亲同事说：“我最远去过上海，那个地方真繁华，你最远去过哪里？”

军军兴奋地说：“我最远去过某某县，那个地方很繁华。”军军不知道的是，这个县连市都没有出！父亲同事一听不过是一个距离不过100多公里的小县城，顿时哈哈大笑，军军听到父亲同事的笑声，隐隐觉得自己被笑话了。

在“未爷”所在的县城，有一个非常知名的小吃叫“炸土豆”，5毛钱一份，“未爷”给他的10元钱可以让他肆意的挥霍了，但事实并不如军军所想，每次到“未爷”家里，父亲会和“未爷”在一起聊天，母亲则带队，领着军军他们出去逛吃，尽管军军会放开肚子吃，但也因肚皮有限，10元钱是断然吃不完的，剩下的钱呢，自然必须上交母亲保管。

“未爷”与姥爷的最大不同，用当时的话讲一个是城里人，一个乡下人，两个人有非常明显的不同，在“未爷”的身上，处处体现着一种家居好男人及文化人的素养。在军军上中学的时候，父母都在外边上班，中午不回来，有一段时间“未爷”就会到女儿家小住几天，为军军姊妹几个中午做饭吃。在当时，“未爷”的厨艺可算是一流，尤其是那个扯面，超级好吃。

“未爷”做饭很讲究，早上起床，他会先把面和好，然后放在盆子里盖上盖子醒面，等到11点左右的时候开始准备材料炒菜汁，葱姜蒜，西红柿鸡蛋一样也不会少，那时候在农村，做饭很少会用到姜，基本上都是一些最简单的食材做一些最简单的饭菜，比如浆水面、散饭、面鱼等。所以，当军军第一次吃到姜的时候，感觉很难吃。“未爷”笑着告诉他，这是一种很好的食材，不能直接食用，但放到饭菜里面是有利于身体健康。

象棋是起源于中国的一种益智类游戏，历史悠久，趣味性强。“未爷”喜欢下棋，也有很高超的棋艺，表哥也是一位象棋爱好者，时不时会来到军军家与“未爷”下几盘，但没有一次能赢，每次都是灰溜溜的离开，第二天有兴奋的前来。这让军军对“未爷”的崇拜之情急剧上升。

就这样，每年军军都会跟随父母去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县城去看望“未爷”，“未爷”也会偶尔来军军家里小住，为小军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