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汤黾与处于下游的汤家渊源算不上很深,他被汤家人在族谱上剔除,而他的后代却在族谱上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汤黾的母亲是姜家人,父亲是汤家人。
其实如果没有瘟疫的话,他们一家三口也许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那年汤黾六岁。
一场可怕的瘟疫席卷了汤家,姜家也未能幸免,不过情况要比汤家好些。
汤黾整日被关在家里,不允许出去,怕被感染。
年幼的他不懂为什么要整日待在家里。他悄悄在窗户上戳开了一个洞。外面的景象把他吓一跳,外面的人们在烧尸体。
当然也不能算是尸体,“尸体”在烈火中痛苦哀嚎,身体骨瘦嶙峋,皮肤就像是山上的树皮,龟裂又粗糙。
在医疗落后的时代,人感染了无法根治的瘟疫,只能这样做。
这样很残忍,也是唯一的办法。
汤黾的母亲恰巧进到他的房间,看见瘫在地上的汤黾,又看见了那个洞。
她问:“小黾你看到什么?!”
汤黾被外面人们烧“尸体”的行为吓得目光呆滞。他看向母亲,“娘我以后会不会也要这样。”他的眼里含着泪,是害怕,是无助。
“不会的,爹娘会保护小黾的。”母亲将汤黾的脸埋进怀里,轻声安慰。
他的父亲为了村中的人,独自一个人出去寻医问药,这一走就是半年。
在这半年里,瘟疫肆虐,村里死了不少人。好在有一位药道仙人路过此地,这瘟疫才就此结束。
只是汤黾的父亲再也没回来。
又一年过去。
汤黾与伙伴在外面玩到天黑才回家,回到家后,大堂内放着一样东西,它被一块巨大的白布包裹着。
他的母亲蹲在旁边默默垂泪。屋内的气氛冷清清的,村长等人面色凝重。
汤黾扯了扯村长的衣袖,“村长,我娘怎么哭了。”
村长等人沉默不语。
汤黾见他不回答,又些急,跑到母亲面前。“娘你怎么了,是我惹你不高兴了,我下次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汤黾还以为是自己回来晚了,让母亲担心了。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了,回来就好,天色这么晚,快去洗个澡睡觉吧。”
汤黾眨了眨眼,笑着说:“嗯,好,娘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哭了,我不喜欢看娘哭。”
母亲哽咽,“好。”
汤黾走了,洗澡去了。
母亲才抬起头来,看着白布包裹的东西,满眼的不舍地说:“抬走吧。”
村长等人抬起那东西,走了。
二
那东西是汤黾的父亲。他外出寻药,还没离开多远,他就因为感染到了瘟疫,呼吸困难,双腿发软倒在地上。
他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也是要面临烧死的。
他在地上爬着,企图抓住一根树枝,好让自己能有一个支点站起来。
他抓住了,可惜是棵枯树,树枝脆落不堪。他刚要站起,树枝断裂。
他摔了下去。
因为是山路,他滚了下去,最后衣服被树枝勾住。他被挂在悬崖边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他感到脑袋昏沉沉的。
兴许是头部受了伤,血液缓缓流下,血液糊在了睫毛上,再加上山上风本来就多,风吹走血腥味,引来了乌鸦。
乌鸦啄食他的身体,他无力反抗,只能被乌鸦啄死。
再往后,乌鸦更多了,它们吃着免费的食物。当然,乌鸦们还没吃完,尸体就因为树枝断裂,掉进了深谷,乌鸦们不肯放弃这食物,都飞进了深谷里。
没人知道他死在路上,所以也没人来寻他,他的尸骨在深谷里孤零零的待着。
直到被姜家进山的人给发现了。姜家人通过法术铭文确定尸骨的身份,送到汤黾家。
等到他父亲下葬后,他母亲带汤黾回娘家。
两年后,汤黾到村长家住,三年后又拜村长为师。
那年他十二岁,他的亲人只有师父了,姥爷他们死于那场瘟疫,而母亲死于三年前,死于心病。
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在师父家学了五年,他想出去闯荡,师父让他等一年,巩固基本功再出去也不迟。
一年过去,汤黾出去闯荡,没说何时回来。
过了大概七年吧?
也许是十年,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汤黾都快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离开家。
“小汤哥,你家好漂亮!”滕可摸摸路边的野花。
滕可在遇见汤黾之前是乞丐,她原本还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奈何家道中落,父亲在外做生意赔钱,房子拿去抵债,家丁被遣散,她流浪街头。
刚开始,她总是饿肚子,因为她娇惯不知事,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懂得了些。她在街边乞讨,风餐露宿的,瘦弱的身子总生病,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还好她遇见了汤黾,从此一个逍遥走天下的道士后面有一个小尾巴。汤黾把最好的都给了她,滕可和他时常在街边阳光最好的地方晒太阳。
有那么一刻,滕可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只是多了一份情愫,是对汤黾的。
他们流浪几年,直到,“小可,你愿意......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好啊!”她羞涩应下。
于是汤黾带她回姜家。
“小汤,回来了。”姜家村长出来迎接。
“师父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算到你该回来了,今天你师母做了一大桌子菜,快走吧,菜凉了不好吃。”
“这姑娘?你媳妇?”
“还没呢,也快了,我挑了一个好日子成亲,她姓滕,叫滕可。”汤黾介绍道。“这是我师父,也是姜家的村长。”
“村长好。”
“小滕,这小子有欺负过你吗?你是不知道他小时候可皮了,受委屈可得说啊!”
“师父!”
“为师又没说错。”话语落地,伴随而来的是爽朗的笑声。
饭后,村长看他们俩的背影却是摇头,“苦命人啊。”
进村几日后,村里喜气洋洋的,他们都来祝贺汤黾新婚快乐。
“你看看,小汤长得多俊啊,跟他娘一样,还有那新娘子进村的时候,我就注意了。”
“是啊,是啊,也是个俏姑娘。”
“这下,他们肯定也放心了。”
十个月后,滕可在家中诞下一女婴,可她却性命垂危。她因为在外乞讨,落下寒疾,这是汤黾所不知道的。
而汤黾现在外面做法事,不在家。村长点上一根续命香,想让汤黾赶上,却被制止了。
“村长,不用了,我等不到他。”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我让人去接他,等得到!”
“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只是小雨,不打紧的,他赶得回来。”
“山路泥泞,他腿有伤,受不得啊。”
汤黾的腿伤,是一富商干的,因为作法的结果他不满意,怀疑汤黾骗他钱,所以就派人暗地里硬生生把他的腿打断。
要不是滕可在,这腿哪还要得回来。
村长不理会滕可的话,点上续命香。滕可闻着香味,感觉舒服了点,可也只是好了一点点。
汤黾在赶来的路上。
轰隆轰隆,雷声不断,雨突然就下大了起来。山路泥泞,他脚底一滑把脚扭了。视角被雨水打到越来越模糊,汤黾从未觉得回家的路如此漫长,那路好似高耸入云间的高山,攀登不了,好似湍急的河流,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其中。
他咬牙,哪怕每踏一步都疼痛难忍,他一定要回家,滕可还在等他。
就不该去的,若自己能像师父一样可以不用借助工具卜算,那今日就不会出门。
“汤黾!”有人来找他了。
“快来,他受伤了。”一群彪大汉把汤黾拉起,扛在肩上,迈着大跨步带他回家。
雨也小了许多,也许真的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续命香本来可以让滕可再撑一个时辰,可不知从哪来的一阵妖风,差点将续命香吹灭,等村长使法让风停下,续命香快燃尽了。
所以,这都是命啊!
还是见不了面吗?!
汤黾赶到了,滕可已经咽气了。
汤黾眼里含着泪,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泪还是流了下来。
“小汤,小滕让我给你带句话。”
【我很高兴成为了乞丐,我若不是乞丐,我真的遇见不了这么好的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