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孔市長在「五七」干校要參加集體勞動,生活雖然艱苦,除了下田勞動,生活上的洗衣、縫補都要自己做,但政治運動的壓力已經沒有了,雖然也經常要讀報學習,匯報自己學習心得,這些事全無壓力,病情也基本康復,算也是死里逃生。
他這人除了黨性強以外,其他的世事都很淡薄,他知道;人情味、人性這東西是屬於資產階級的,自己當干部這樣么多年,都昰按原則辦事,上级讓我怎麼做,我就全面、堅決的執行,內容一定是有增無減。所以在他們同一批南下的干部中,自己算是比他們晉升得快。沒想到這次「文化大革命」陰溝里翻船。干革命十幾年,都是他革別人的命,整別人,沒料到這次革命革到自己頭上,還差點死去。還好,自己命大不該死,全靠許牧師和洪醫生救了他一命。
他想,說也奇怪;洪醫生這個人不認識沒得說,他可能希望我如果官復原職可搞點好處。可这許牧師就不可理解了,我在市政協大會上多次批判他是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是招謠撞騙的神棍,還差點把他送去勞改,只因他是殘疾人,做不了事才沒讓他去。可他竟可以不記前仇,並悉心照顧我,幫我掩護,不被造反派發現,難道他們基督教真有愛心,真的幫助人當擔苦難……以我的經歷和認知,真不可理喻。
但是不可否認;這次許牧師和洪醫生,不顧自己安危來幫他醫病,使他對宗教信仰,對什麼是真理和人性的意義也有了新的認識。但基督教信仰和他所信奉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主義是水火不相容的。這一點他一定是立場鮮明、而堅定的。
或許,等運動過去,也應該表揚一下他倆人,反正表揚這東西只是說說話,不用花錢,自己也沒什麼損失,但他們一定會感激涕零,況且,也可提高自己的影響力和親民形象,真正得譽的才是自己。
這只是偶爾才會想起的事,他主要的思想還是放在如何早日恢復自己的權力,如何去干掉或鬥倒不同政見的政敵,如何處置那些造反派頭目,他心里總想着;把對方鬥垮、鬥臭、鬥爛、再踩上一只腳。因為”共產黨的哲學,是鬥爭的哲學”。偉大領袖的教導他牢牢記住,”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這些東西在心里滾瓜爛熟,他處心積慮,充分准備,一旦重登歷史舞台,他將會實踐他偉大的抱負,也就把對立面的人全打倒或訓服之後,自己青雲直上。
在他進入「五七」干校的半年後,全國造反派就被要求大聯合。軍隊代表、造反派代表、和原干部代表三結合,成立革命委員會。
他也被選為革命委員會付主任,主任由軍人擔負,那軍人其實不懂政務,所有的事還是由他做決定,還有一個造反派頭頭當付主任,他更是什麼都不懂,整天只會讀偉大領袖的語錄。沒關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計划三年里將這些造反派頭頭干掉。”
做為實權派,他知道整個政府和社會經過「文化大革命」都是爛攤子,嘴上喊着「抓革命!促生產!」實際上都在打嘴炮,生產力低下,市場物質缺乏,社會高度政治化,所有的人都在混日子。
有一天,他到醫院去視察工作,看見醫院亂成一團,病人找不到醫生,藥房缺醫少藥,醫院髒、亂、雜。他狠狠的把戴院長叫來訓了一頓。突然,他想起幫他治病的洪醫生,這人做事認真負責,詳細周到,怎麼沒發揮他的作用,就吩咐戴院長把他找來。
面對着怒氣衝天的市革命委員會付主任,戴院長驚愕了,膽顫顫的嚅囁着說;“我們醫院沒有姓洪的醫生。”
“你開我玩笑!前不久他還親自到我丈母娘家幫我治了病,要不是他我早就沒命了,我本來想告訴你要好好表彰這醫生,你竟然敢騙我沒有洪醫生。你还想要不想當院長?搞不好我讓你掃地去。”孔付主任真的發怒了,他真的可以一聲令下,讓戴院長掃地去。
這回戴院長直哆嗦,話都講不清楚;”我真沒騙你……真沒敢騙你,醫生就那幾十個人,名都讀得出。您沒記錯吧?”
“你肯定,醫院里從來沒有一個姓洪的醫生,高高的、瘦削身材,白凈的臉,約三四十歲的人,聲音儒雅。”鞏付主任還是不相信。
“您問從來有沒有,我就記起了,約八年前,有個洪醫生,他是右派份子,攻擊我們社會主義,判了勞改,不知死了沒有。”戴院長認真的說。
孔付主任的腦袋忽的轟了一下,人幾乎懵了。心想;上帝和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呢?難怪他常戴着大口罩,冤家路窄啊!我把他置於死地,他居然以德報怨,我還蒙然不知,他的思想境界,他的情操比我不知高尚多少倍,真令我無地自容。
戴院長望住孔付主任霍的變臉,氣色凝重,眼神沉滯,而不知所措,不知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而惶惑不安。
“你要馬上把他给我找回來,恢復工作和待遇,妥善安排好他的一切生活,如有不周,我找你算帳!”孔付主任狠狠的拋下一輪重話。戴院長只是唯唯諾諾,頭也不敢抬,不斷點頭哈腰,望住孔付主任怒氣衝衝,絕塵而去。
回去之後,孔付主任思緒翻滾着,心里五味雜陳,一直不能平復,夜不能寐。
他想到;基督教信仰為什麼能有這樣的愛心,愛所有的人,甚至迫害他,陷害他的人,並真心的服侍,他甚為不解。
我們整日講鬥爭,牆壁上大字寫着語錄;“階級鬥爭要日日講,月月講,年年講!”這斗爭要到何日何时方休呢?共产党哲学是一部斗争哲学吗?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靠斗争能建成的吗?
這令他十分的困惑,心情越来越焦躁不安,變成终日心事重重,少言寡语,行为乖戾。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不行,得想辦法解開這個困局,但不能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去拜訪許牧師,那將引起諸多猜測,甚至會認為你共產黨員立場有問題,只能偷偷到丈母娘香姑家去約許牧師談談。
洪玉章在教堂里把每件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椅子都修理好並鬆上油,似全新的一樣亮閃閃。燈都全部擦洗過,壞的全部更換過,聖經和詩歌重新整理,破損的重新補過,水磨地板也重新磨過……有時間也種些花草,打除庭院,生活安穩,雖然沒有工資,但三歺粗茶淡飯都由許牧師提供。岳雪凝經常過來教會,幫手煮飯炒菜香甜可口,這些日子令洪玉章的身體漸漸恢復健康,也長了肌肉,放下了精神負擔,解開了心結,更象一個風流倜儻的年青人。
這一天正忙着在教堂里清潔,只見醫院的戴院長跑進來,對着洪玉章連聲說;”你啊!你啊!讓我找得好辛苦啊,走遍了大街小巷,後來問高雲端才告訴我你在教堂,我第一時間就趕緊跑來了,別說什麼,快跟我回醫院。”
洪玉章還弄不明白什麼一回事,用懷疑的眼神望着他,當年就是這傢伙把他趕出醫院的,怎麼今天哀求我回去呢。
“我為什麼要跟你回醫院?我現在生活得很好。”玉章已經很不屑与這個種趨勢附利的人為伍了。
“就算我求求你好吧!如果不行我给你磕個頭。”戴院長說着就要跪下。
洪玉章趕緊把他拉住,雖然這人在「反右」運動是鬥他最恨的人,因為在醫院里他的醫術精湛、經常受到病人和領導的表揚,這個戴院長當時還是個普通醫生,對玉章很是不服,妒忌他的才華,總想方設法為難他,在「反右」運動中加油添醋的陷害他,至使他被判了重型。也因為這姓戴的每次政治運動都表現積極,終於被提拔當了院長。
“究竟是什麼回事,非要我回醫院工作,我不是被你們開除了嗎?”洪玉章還是有些不明白。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錯了,委曲了你多年,我們這八年工資給你全部補回,還有什麼要求都提出來,只要你跟我回醫院工作就行。”戴院長幾乎哀求着說。
“我就這麼回去能行嗎?誰能擔保我明天不再被踢出去?”洪玉章懷疑的問。
“我的老天爺啊!你怎麼和孔市長那麼好,他幾乎要了我的命,如果你不回醫院,我就只能去掃地了。”戴院哭喪的聲音說着。
這下子洪玉章終於明白過來。當時為孔市長醫治,事情做好就算了,他沒有想到回報,更沒有想到孔市長還記得這個件事,做为基督徒,幫人救人都是應該做的事,並不求回報。我有能力幫助人,那是主的恩𧶽,是主的感召我才去做的,榮耀應該歸於主。
他想到聖經里的一段話;「凡事都相互效應,叫信主的得譽處。」當時幫孔市長醫治,雖然有些冒險,有很多困難,但主耶穌都讓我克服了,也真不知道;為什麼主耶穌要讓一個自己的仇人陷入困境後,再讓自己去救治。到現在終於明白;主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主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
許牧師看見戴院長急匆匆地進入教堂,想必是有什麼事要發生,因這人從來不來教會的,也就隨後跟着他上來了。接下的一幕他都看在眼里,也替洪玉章感到高興,心里更是贊頌主的恩典。
“玉章,就跟戴院長回去吧,在哪里你更能發揮你的才華,也更加能把主的愛散發出去。”許牧師微笑着示意。
“那不行,教會里的工作誰來做?我已經習慣了伺奉主的事工,換一個地方可能不適應。”
洪玉章仍然捨不得在教會里的伺奉。
“這里我會安排,肖勁國已經退休可以幫助我,還有雪凝也常來,我們還會鼓勵一些年輕人有時間過來幫手,應該沒問題,你就安心回去工作,有需要再聯系你。”
戴院長看見許牧師都答應了,就拉着洪玉章一起走,邊走邊說;”老兄,記得在孔付主任面前幫我美言幾句,小弟沒齒難忘。”
洪玉章冷冷的說;”我跟他不很熟,你就別指望我了。”
戴院長瞪大眼睛驚讶的說;“你開玩笑!為了你,他怒斥了我一頓,幾乎要把我吃掉,你現在告訴我不很熟,這怎麼一回事?”
“沒事,別再提了,在醫院里也別再提是孔市長要我回來的,這樣對你對我都好。記住!”洪玉章很討厭那些阿諛奉承靠巴結領導得到好處的人,也不想別人把他當成有後台支持的人。
當然,戴院長也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洪玉章有市長撐腰,到時他的威信就沒了,講話也𣎴靈了,搞不好自己要下台讓洪玉章上。在這時代政壇上混是有背景是很重要的。
“明白!我不說,你自己也不要說,一言為定。”戴院長幾乎想要洪玉章發誓的樣子。
玉章望着院長神經兮兮,戀棧權力可憐巴巴的樣子,心里直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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