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方晓先生的小说,最好选择一个寂静的毫无打扰的空间。不需要成片的阳光,不需要通亮的灯火,不想听到有人声蛙噪鸟鸣,不想看见喵星的娇痴卖萌。
一本小说集《别把我们想的那么坏》,收入他十个短篇,也就十多万字,我却看了有一个多月。读完一篇,掩卷想几天。觉得一切似乎都已经有了够了,接下来的另一篇也许肯定不过如此。不经意翻开来,却发现又有一番洞天别致。不一样的题材,不一样的人物,不一样的唏嘘戚然。再消化几日,继续往下读。
掩卷。需要很长时间的释怀。然后,便发现自己已经不敢再写小说了。
小说之小,在于以小见大。短篇三五人,折射一个社会一个阶层;长篇几十人,浓缩一个时代一段历史。方晓的小说,人物少到不能再少,有时只有孤零零的二三个,背后却躺着坐着站着庞大的群体。
这个群体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低微得有些低微的清洁工、足浴男、寡妇、孤儿、gay、偷渡客、货车司机、逃犯、杀人犯和改嫁了还要跟着前夫私奔的女人、在城市缝隙里把日子过成麻辣烫的漂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所有故事里都有男欢女爱的缠绵。而所有缠绵又都有一个凄楚凄怨凄惨的结局(包括其中一篇历史题材小说《风生》)。
我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人物命运(正如并不喜欢这血腥味的图书封面)。其实他们头顶的天空也可以是蓝的红的透明的,空气里除了竭斯底里也应该有笑声弥漫和桂花茉莉的温馨。
作者不这样想。
我不认识方晓。但知道他是认真的。认真得很有些固执。如同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
清洁工马沙邂逅白领唐朵(《带一只蝴蝶去纽约》),一个寡妇缠上一个孤儿(海棠开日我想到如此》),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句号,人物们却仍然认真地把恋情扭曲成丑陋的麻花。两对同性恋者在两个世界里痛苦挣扎,痛了一生伤了半座城(《皮儿在那里》)。林禾离婚又结婚却要今任为前任买单否则就与前任私奔,荒唐的故事演得相当逼真,作者还在书名里为其喊冤《别把我们想的那么坏》(切,你们不坏莫非坏的是臭豆腐)。一群情男痴女栖居在边境上等人,人没等着自己先把自己送进了疯人院(《逃离越古镇》)。想着枪杀抢了他女朋友的男人结果先杀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合体的罗巴》)。所有人把琐碎的日子都过得很沉重很认真。认真成为悲剧的因果。
方晓关注他们。决不是二三天,定然已有很久。也不在二三人,那是整个群体。更不是三二事,关注的乃是群体的生存状态、命运及其人性。
方晓的小说很空灵,太沉重。难读。
而且,作者不喜欢由他向读者叙述故事,也不刻意去塑造人物。他只是开个头,将人物拉到读者面前:嗨,这是梅蓝(《中国女人》),这是沈良(《搭便车》),这是瞻(《风生》),这两位还没取好名就叫AB吧(《车祸》)。然后让人物自己跟读者对话,讲他们自己的故事。读者听着听着果然被吸引被感动,慢慢走进人物的生存空间和他们内心世界。在倾听与对话中,读者了解了人物为人物蹙眉揪心。
这是方晓的高明之处。他真的不会讲故事。他真的很会讲故事。
可我至今还不认识方晓。
只知道他一直就没离开过。像个高明的导游,在人物与读者对话时偶尔插上几句旁白。诸如:晚霞在天空中烧着自己玩。她用湿巾使劲搽脸,将自己的情绪当成了肮脏的桌面。她烧的菜越来越像留白太多的山水画。
这样的旁白,这样的对话,真的需要一个寂静的毫无打扰的空间。没有成片阳光,没有通亮的灯火,也没有人声蛙噪鸟鸣。有时甚至连作者都成为多余。
而我,在读了方晓小说之后,真的不敢再写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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