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小鸽子,是在阳光微醺的午后,窗台外的树桠儿刚发出新枝,大抵是春天。阳光斜斜的洒满它
的全身,仿佛镀了一层光圈,它摇摇晃晃的向前欢奔,大概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双翅膀。灰色的羽毛光亮柔顺,肚子上长满了雪白的绒毛,懒懒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叽叽咕咕,说着我不知晓的语言。
我问它,小鸽子啊,你从哪里来啊。
小鸽子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啄了一下我的掌心,酥酥麻麻的触感传到我的心底。它像孩子般耍赖似的在我胳膊上蹭来蹭去,并不理会我对它的好奇。
我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你只是被谁遗弃的宠物吧。
似乎是听懂了这话,它只是低声叽咕了一声,好像没有掺杂更多的情感。小鸽子灰褐色的眼珠转了一圈,垂下绒绒的眼睑,乳白色的喙缘有着几点鲜红。
如果没人要你,你就在我这里安家吧。我欢喜地说道。
叽咕……
打那天起,小鸽子就时时飞来,或是在窗前徘徊,或是在枕边唱歌,没有一刻是安静地模样。我打趣地说,小鸽子,第一次见你可不是这般活泼啊,装得一身好皮囊,瞒过了我的眼睛。
而它呢,哪里去理会我说了什么,昂首阔步地向前挪动,像一个大肚子的将军,滑稽可爱的模样倒是颇有些趣味,扑棱扑棱地展展翅膀,做出要飞走的姿态。我像个孩童一样,偷偷地跟在后面,蹑手蹑脚,一下子扑过去,想要抓住那顽皮的翅膀。谁能想到,看似笨拙的小鸽子,竟然轻巧地躲过了我的暴力袭击,噗嗤一下竟然跳上了窗台,戏谑地看着我,装作老年人开心的姿态踱步。这边的我灰头土脸,心中愤恨难平却无计可施,这般输给了一只鸽子,说出来也是怪丢人的。
说来也是奇怪,一只流浪的鸽子却只肯黄昏时飞来,午夜时刻便离开,好像是有什么魔咒在警醒着它。难道它是一只大怪兽,穿着灰姑娘的水晶鞋,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打回原形吗?还是它是一个灵魂沉睡的王子,受了巫师的诅咒,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吗?再或者,它是一个异界的统治者,不同的时空,只能在午夜有所交汇,才能回到自己的领地吗?
我脑海中有一百万种童话的情节,却从未对小鸽子说。我害怕它能够听懂我的语言,害怕我说中了某一种可能,就会永远失去它。童话故事中,显出真身的形象,无论是恶魔还是英雄,都要回到平行的时空,即使再相遇,也要做一番斗争。我是不愿的。
心中纵有千千结,全然不忍思离别。
每日我就托腮在窗前,看着太阳从沉沉的云层中破空而出,霎时间晨晖就亲吻着万物的脸庞,温柔的唤着晨起。小鸽子也是被这样的阳光唤醒的吗?待到日头笨笨地爬下山,拼尽全力也未留住最后一丝光亮时,我心中便想,今日的鸽子,会来吗?
我曾给小鸽子准备了小窝,唤它留下作伴陪我,它只是在午夜快来的时候,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灯光,眼波平静如水,最后只是万分温柔的吻了吻我的脸颊,展开坚韧的翅膀,扑向了凉凉夜色中。我跌跌撞撞地循着最后的轨迹,想要看清这飞行的方向到底是何处,可终究是循而不得。
它飞走了,带着我的一颗心飞走了。
我也曾抱着小鸽子温暖的肚子,轻声问它,你有家吗,你有父母吗,你有兄弟姐妹吗,你有伴侣吗,你有儿女吗。你有小伙伴吗。它从来不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只会叽叽咕咕,或许它回答了,我也听不懂,或许我听懂了,我也假装没有听懂。我向来擅长自我欺瞒,何况同一只鸽子交流这些,本是一件荒唐愚蠢的事情,我还不至于将一整颗心托付于此,整日寻根问底,做一个喋喋不休的小女儿情态。
到底是不愿还是不敢,恐怕自己也难说两三分。
小鸽子就这样随心随性,来或不来全凭自个的心思,我也琢磨不到它的一丝精髓。也许当初本就是我自私地想要将它囚禁于此,妄想求得个长长久久的好缘分,已然将自己的退路全部切断,又害怕什么不切实际的因果报应。我就在它还未飞来的时候,幻想着在一片樱花中,褪下周身的羽毛,化作一个俊丽脱俗的人儿,对我说着,你才是小鸽子,过来。
说相思,道相思,哪家相思惹人痴。
春天的时候,小鸽子从窗外的樱花树上衔来一支樱花,粉色的花瓣,浅色的花蕊,插在房间的一角,甚是光彩,连它那灰色的羽毛,都闪现着甜腻的氛香。夏天的时候,小鸽子衔来一片叶子,叶子上盛着流溢的水珠,想必是从很远的池子里掬来,喙缘上点缀着细密的珠儿,生出别样的情趣。秋天的时候,小鸽子愈发沉静安稳,跳脱的姿态少了很多,只爱懒懒的裹在一角,像一个暮年的老人,可是这眸子里灵动的气息,又实在是不像。冬天的时候,小鸽子乘北风而来,踏冰雪而去,进来的时候卷进一阵寒气,把我冻得直哆嗦。我把它抱在怀里,放在心口,想要用微薄的体温温暖它,却总是反被尖尖的喙啄得发痒。
我总说小鸽子很调皮,可是却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恐哪一天就没了它,我这相思往哪安放。我说小鸽子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为什么找了我又不肯在我这里安家啊,你是不是有另外一个家啊,我这里是不是只是你停靠的驿站啊。它只是叽叽咕咕,不肯同我言语,我心中顿时来了怒气,或者是委屈,狠狠地把它扔在地上,翅膀砸在地上,腾起一阵灰,圆滚滚的身子滚了几圈,终于稳当。它仍然是不言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嘟囔着叽咕,小心翼翼蹭到胳膊上,好像初见时那般可爱。
我好像除了这只小鸽子,就再未见过其他同我一样的人,好像这白茫茫的屋子里,只有我和它。它未来的时候,好像这白茫茫的屋子里,只有我。某天,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不能分辨是叽叽咕咕还是叽叽喳喳——她真可怜啊,把那只鸽子当作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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