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晚上睡太早,突然醒来发现已经是三点半,尿了个尿,本来想接着睡,你也知道,世界上有太多的本来想。四点四十了,放弃了强迫自己睡觉的心思,打开手机,写点东西吧。
放在以往,我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从高考前的整月整月失眠,到后来抑郁症的整年整年失眠,我对于失眠的恐惧已经远远超出失眠本身的恐怖。后来是怎么好的,估计是等我完全放弃的时候吧,那时候形销骨立形容枯槁什么的都不能完全来形容自己了。
复发后我一直没停药,医生说,如果再复发,很可能就不治了。我偷偷停过一次药,因为太难受了,大脑完全是混沌的,早上醒来有时候要靠把自己摔在地上才能恢复知觉。医生那时候说我是重度抑郁,重度抑郁是什么概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候的感知力被无限放大,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世界果然没有对我格外开恩,在我真正成长之前。我果然复发了,以一种更严重的形式——躁郁症。虽然现在偶尔开玩笑说我是精神病患者,你们要当心点,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逃避。生活中的朋友即使知道我的过往,也大多不在意,听到我开玩笑的话,都会笑笑:我还神经病嘞,谁怕谁。
恐惧只会更甚,如果你挣扎过后又被打回原处。自复发以后,我对医生的话再也不敢质疑,不过后来吃药的副作用好像更大了一些,头发一直在掉,直到大片秃顶,手会一直发抖,笔都拿不稳。我有次赌气写字,写了一张纸,用了好几个小时,汗水滴满纸张,每个字都工工整整,但仔细看,每个字的每个笔画都是细细颤抖的。
不过这样我还是很开心,比起之前的幻觉,我不觉得会有更熬不过的事情。医生说是幻觉,可是太真实了,真实的我以为所有人都在善意地骗我。我觉得我身上有股非常大的味道,我闻不到,但是其他人闻得到。每个见到我或者在我气息范围之内的人,无一不在咳嗽、捂鼻子、憋气。所有的人,除非万不得已,都在躲避我。现在想来确实有点不真实,并且疑点重重,毕竟就算巨型垃圾桶也没办法让几十米开外的人咳嗽吧,可是我能。
幻觉持续了三年,从一开始的巨臭无比,到后来的只影响五十米范围,到后来的只影响五米,我只要发现有一个人不受我影响,我就开心地感觉世界还没有放弃我。
没有放弃我的不止世界,还有我爸妈。一直觉得他们再不能更平凡的我,在我彻彻底底放弃自己之后,发现了他们身上惊人的能量。就像即将熄灭的火苗,被他们源源不断的输入新能,重新亮了,活了。
爸妈陪我来厦门,带我去最好的医院进行治疗。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却不知道有多少眼泪,绝望后的希望,坚强,不哭了,再坚强一点。如果从前我不知道父爱母爱的意义,在我都不要我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一丝丝希望的时候,我大概有点懂了。
世界总会对你温柔以待,如果你愿意的话。当我放下了所有执拗,伪装的骄傲,内心的自卑,开始真真实实接受平凡甚至平庸的自己的时候,世界的风和阳光都很温柔,人也是。我过去执着的那些虚荣,在我彻底颠覆了自己的人生之后,有点好笑。
如果我不那么在意成绩,不那么在意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不那么在意自己能否尽善尽美的做好每一件事,不去事事争第一,不去想摆脱所谓现实的枷锁,如果我不。。。可是如果一切都没经历过,我怎么会知道平凡的意义。平凡不是屈服,不是甘于平庸,只是突然发现能自由自在穿梭在马路上,能被阳光湮没,能被微风甚至狂风暴雨吹拂,能真实触碰到身边的每一个人,真的是一种奇迹般的幸福。
我总觉得我活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世。我看得到自己一个人面对兵荒马乱争吵不休恐惧却挣扎的一世,看得到自己青春无敌肆意妄为踌躇满志的一世,看得到自己窝在医院窗户边痴痴地盯着外面世界可以自由活动的人们的一世。也看得到现在窝在床上打字的我的一世。
五点半了,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最近总寞地想起玉萍,在我满身泥泞还愿意站在我旁边的女生,想到她可能大骂我不注意作息不好好睡觉,突然觉得有点困了。
身后的人睡得超级香,会突然翻身抱住我猛亲一阵,然后继续睡超级香,总有一种他梦到猪蹄的感觉。他会是一个好爸爸,很好的那种,医生说,你们还年轻,宝宝肯定还会有的。我说着“嗯”,心里却在纠正他,是宝宝肯定还会回来的。
一直不肯要宝宝,怕病情复发,总想着再过段时间了再停药,我怕我不够坚强。直到宝宝突然到来,那一刻,自己竟然什么都不怕了。停了药,辞了职,一心一意想要他留下来,原始的母爱都这么可怕,终于懂了妈妈多年的含辛茹苦。终究身体不够健康,不过我会努力让身体健康,心理也同样。教会我想要做个强大的母亲的宝宝,一定也在等我。
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伴着外面一直没停下来的雨声,感觉睡意朦胧。
早安,真好,我还可以抱着你睡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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