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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一步

最后那一步

作者: 捧个大瓜 | 来源:发表于2023-01-07 17:18 被阅读0次

    一天傍晚,没有什么胃口,便踅到楼下不远处一家常饭馆吃小吃。

    那里很洁净且味道可口,每次无食欲时,就会慢慢步行到那里。

    一来二里多路来回可散散步,二来也可填饱肚子,不至于过了饭点再吃饭,紊乱了饮食节奏。

    我推门进去时,里面客快坐满,下了单刚找座位坐下,忽一人站起大笑着向我走来。

    定睛细看,原来是老赵。

    他在一家监管单位上班,因我们经常把已决人员送往那里服刑,老赵负责办理各种接洽手续,久而久之便成了熟人,再久之就几场酒局下来,又成了朋友。

    于是我与老赵热情握手寒暄便坐下。我见他面容有些憔悴,且眼睛里还有血丝,就开玩笑道:“赵大哥,多多注意身体啊,元气不可耗散过多哈。”

    老赵睁了眼,无奈说道:“还耗元气?这段时间心忧如焚,那个还有心思摆弄什么嫩花娜柳?“

    “怎么?你招惹嫂子了?“我打趣问。

    “招惹她顶多一顿臭骂或者睡沙发打地铺什么的。”他叹口气说道。

    “那是什么事让赵哥由以前的容光焕发变成这等模样?”我很好奇,挪过一边茶壶,给他茶子添满,自己也来一杯,边慢慢喝,边望着他。

    老赵说声谢谢,端杯呷一口,喃喃自语道:“真是窝囊极了。”

    我眉头跳动几下,不语。

    他把杯子轻放桌上,又长吁一口气,拿手理理稍乱头发,望着我苦笑道:“走了九百九十九步,就剩一步,这最后一步没走好,功败垂成。“

    “那就是说,因了这最后一步,才惹来了大麻烦了?”我小心问。

    他点点头。低头沉思会儿,方缓缓说道:“是大麻烦。本来很简单的事,搞得异常棘手。”

    我默默听,老赵清了清喉咙,便慢慢讲。

    “前些天一个被管理人员因重病需到地方医院外诊治疗。入院的第四天,病情恶化,随时有生命危险。医生会诊结果为肝癌晚期,神仙也救不了,只好输液延续微弱的生命。当时晚九点十五分,这人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发现后喊医生紧急抢救约十多分钟,无效而死亡。

    当时单位连我在内共四名监管值班。特护病房里还有监控与单位总控室相连,那里也有人盯着监控,也就是说现场监控和远程监控同时监管。

    在对其抢救时,主班的三人分别向上面汇报,医生抢救无效死亡时也不停向上汇报,都说知道了,没了下文。按照惯例,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死者的亲属。“

    老赵说到这里喝一大口茶,我好奇问:“家属来了没?”

    “来了,不过是夜十一点多来的。是死者的弟弟,他距这里近,所以快。他来后就在特护病房抚尸痛哭,并询问一边医生死亡原因。医生解释说肝癌晚期,回天无术。他不相信死得这样快,颇为埋怨医生。我们也在一旁帮助解释,效果甚微。只好退到房外走廊里椅子上休息,并又向上汇报家属已到,请示具体处理事宜。上面只说让等。

    按照惯例,向上汇报后,很快就会来人予以处理,比如先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然后由相关部门予以验明证身并查明死因,办理手续后予以火化。可这回不知为何上面迟迟不见人来,也没有任何具体处理指示,只好苦等。

    等到深夜十二点多,没等来上面人,却等来死者的父母和其他亲友,这帮人一进楼道大哭大闹,一时间那特护病房拥挤不堪,我们只好分头向他们解释和劝慰,医生护士也赶来要他们冷静。

    死者的父亲是个瘦小的老头,约六十来岁,穿一套土黄色的棉睡衣,看着很脏。

    他仰起瘦削的冬瓜脸,嚷道:‘我儿子活生生进来,就这么死掉了,还没见上最后一面,咋能冷静?’

    见他这样无理取闹,本来我想怼他两句:‘你以为进来很光彩么?况且这里不是疗养院,就是疗养院也有死人的呢。’但一看他们那样子,懒得理他。其他三名值班人员也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况又是凌晨一点多了,身心俱累,于是医生护士走了,我们也陆续回休息室打个盹。”

    “打个盹?你们没有再按值班顺序监控啊?”我颇为惊讶地问。

    老赵又苦笑说:“是啊,光知道监控活人了,死人,想着他跑不了,便放松了警惕。”

    “也是,据我所知,你们的原则是在管理期间只要不脱逃不自杀等非正常事故发生,就没事,对吧?“我颇内行地说。

    “是这样的。正因为如此,又加上疲累,所以最后出事了。”老赵连连摇着头。

    “啊!死人还能出嘛事?”我大吃一惊。

    老赵重重叹口气,接着讲:“我们在凌晨六点时接到死者弟弟的电话,说他们等不及了,把尸体运回老家了。”

    “啊!”我惊呼,几乎要跳起来,又赶忙问:“他们是不是挟尸讹诈国家赔偿?按规定,必须验明证身就地火化的哈。”

    “是啊,开始我也以为他们拿死人压活人,那样的话,完全被动了。于是大家惊慌起来,便满医院找,未果。

    最后在停车场找到死者弟弟,他说人已运回家,他与父亲留下来与我们交涉。

    双方展开了争辩,我们指出,他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他们听后便有些害怕,口气软下来,说,不想火化,只想拉回个全尸埋葬。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想法。这让我们稍稍松口气。

    时已天亮,上面也陆续来了人,多方做其工作让他们把尸体再运回来火化,但无论怎样他们不答应。没法,同有关部门协调后,作了变通,拉回去就拉回了,但必须在那里火化并出具火化证明,这事情才算法律意义上的完美。”

    老赵说到这里,忽然不吭声了。我笑道:“这不就行了吗?还有啥瑕疵?”

    “你不知啊“老赵撇着嘴说道:“领导可是跳起脚来大骂,说‘最后都累了去打盹,为什么不把尸体仍然用铐子铐上?或者把那房间里面栅栏门锁上’?

    那间特护病房中间有铁栅栏隔开,有一道门,里面是病房,外面是监控室,一般情况下是锁住那门的。当时考虑到这人已死,况家属拥在这房里举哀,本着人道主义便没锁那门,结果死者家属们趁机运走了尸体。‘前期的路走得很好,就差这最后一步搞坏,真是蠢材!蠢啊!’领导痛心疾首。”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为了解这个意外事件,我们这帮蠢材急忙驱车几百公里赶到死者家,彻底弄清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言只求个土葬。到了后,发现果然在堂屋里支着一副棺材,那死者穿好寿衣安静躺在里面。拍了照录了像,我们心里稍安:这排除了挟尸闹事的可能。但还得动员他们在当地火化。可是与村里村长和陪同我们的派出所同志交谈,他们均异口同声说难度超巨,因为这儿的农村就没这意识,火化场这几年都快倒闭了。死者家属也是哭天抹泪,除了火化,其他一切都愿配合我们。没法,经向上请示,答复是,若土葬,须村里和家属出具证明,方可完备程序。如此,这矛盾算是缓解下来。”

    我笑了笑对老赵说:“不容易啊,总算解开这疙瘩了。“

    老赵心有余悸说:“是啊,我是被搞得如惊弓之鸟了,思来想去与大家合议说‘纵然如此,待合棺时,我们必须在现场,最后一次验明是不是死者还在里面,盖棺后跟随到下葬地看着起了坟头,这才算彻底了解,要全程录像。往极端了想,防止他们埋的是一具空棺。若埋后再冒出来尸体挟尸闹事,我们这最后一步又是走坏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大家都说是。于是,在我们严密监控下,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实施,所有材料视频资料完备后,我们才返回。”

    老赵说完,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

    我伸手拍了拍老赵:“恭喜恭喜,事情圆满解决,没出乱子,真是万幸!“

    老赵皱眉叹道:“虽如此,但想想就后怕。况且单位同事讥笑‘活人监控得死死的,死人却弄跑了’,成了笑柄。窝囊,思想压力大啊。“

    我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也没什么,以后你走好那最后一步就行了。饭菜来了,再弄瓶酒,喝点压压惊,今天我买单。”

    老赵摇摇头,又点点头,双手把脸一搓,叹道:“最后那一步啊,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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