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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冰:不用手机的女孩儿(五)

大冰:不用手机的女孩儿(五)

作者: 一个墨斗 | 来源:发表于2020-06-25 08:01 被阅读0次

    天空中的石头龙达

    海拔5248嘉措拉山垭口是我一直无法忘却的地方。

    我们到达嘉措拉山垭口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个人样儿,又瘦又脏,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刷牙洗脸梳头了,两个人头上顶着两块儿毡,手都撕不动。

    嘉措拉山垭口是中尼公路的最高点。站在垭口处已经能很清楚看到喜马拉雅群山了,一大堆雪白的峰峦横陈在眼前完全的一览无余,让人很有成就感,让人高兴的直想笑。翻过这个垭口就是定日县,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珠峰之旅进入倒计时。

    有人站在垭口玛尼堆那儿往经幡上绑哈达,大风把哈达吹成一条直线,特有仪式感,特让人眼馋,这把我们俩羡慕坏了。

    她问我:“咱们去把别人系上去的哈达解下来……然后咱们再系上去,这样算数吗?……”。

    我说:“你别说的那么可怜行不行,你让我想想办法行不行……”

    她在拉萨浮游吧里哭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心酸。一路上不论她看起来有多么饥寒交迫,我都没有感觉到心酸。唯独嘉措拉垭口里她可怜巴巴的这一句话,忽然一下子让我心酸的无以名状。

    我说的是实话。

    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剩下的捏好的糌粑,她像个赶集卖鸡蛋的农民一样站在我面前。起皮的嘴唇,深陷的两腮,和拉萨时的那个美丽女孩子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让我如何想办法?我只是个站在嘉措拉垭口大风里和你一样灰头土脸的流浪汉,身无分文只有那半袋子糌粑我该上哪儿去弄根哈达……

    我说:“不一定非要系哈达哦。你见过康巴人过垭口是怎么敬山神的吗?他们朝天上使劲儿抛洒印满经文的彩色纸片,一边高声喊着阿拉索索,也就是所谓的抛龙达。龙达多有气势啊!比哈达更有形式美感!况且龙达不一定非要用经文纸片,白纸片儿也行,没白纸片儿树叶子也行,实在不行石头子儿也行啊。”

    我自己从没听说过抛石头子儿也算抛龙达……可我那会儿连一张白纸也没办法给她。我想山神是会原谅这种善意谎言的吧,总不至于打雷劈我吧。

    我连忽悠带扯,她还真信了。她立马连石子带土的抓了一把朝天抛洒,一边高喊“阿拉索索”……话说还真就那么巧,还真就遭报应了,迷眼了。

    风横着吹!迷的是我的眼!

    我立马用一声亲切的语气助词问候了她的大伯父,然后使劲揉眼。我揉的眼泪哗哗的,我说:“等着!回头回拉萨了我非给弄来十斤龙达让你抛不可……我累不死你个倒霉催的……”

    她没理我。我隔着指头缝看见她又朝天空抛了一把石头子龙达,又喊了一声“阿拉索索”。

    我忽然想起两句歌词: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梦里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

    流星划过珠穆朗玛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大鲨鱼R320蓝色)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讯。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野的司机走了,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

    没有这条大鲨鱼的话,我们指定会功亏一篑在珠穆朗玛前,所以我永远缅怀它。

    在大鲨鱼离开我的同时,她右脚靴子的鞋底部分也发出了离她而去的警告。我把手鼓的皮背带裁下来一长条,用罗马式打发帮她捆住整只右脚。

    快到绒布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珠峰的全貌,还拍到了日照金顶。我想庆贺一下,就跑去花20块钱买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份的健力宝,我们分着喝,从舌头爽到了脚趾头,居然有了一种极致奢华的感觉。

    晚上,我们住到了绒布寺对面的旅馆,服务员不肯还价,我们赖着不走,磨了半天,被安排到一间烧着柴火的屋子过夜。夯土地面冰凉冰凉的,我们和一屋子的藏族马夫围着火堆默默烤火。火烤的每个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背后和屁股底下却是冰凉的。我轻轻拍起手鼓唱歌,人们安静的听,有个扎着红色英雄节的康巴汉子走过来拽起我,然后往我下面铺上一方卡垫。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屋里是噼噼啪啪的柴火,屋外是呜呜咽咽的喜马拉雅山风。围着火堆的人们跟着我的鼓点儿摇晃着身体,分抽着烟,似睡似醒的眯着眼睛。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乱成毛线球一样的头发被火光映成酒红色。一整夜,我没唱那首惹哭了她的歌。

    半夜,我拉她出来看星空。珠穆朗玛的星空之瑰丽,不是笔墨可以诠释的,所有的星星都在闪烁,亮的像亿万颗钻石,让人惊喜的是,我们居然看到了流星。货真价实的流星,像是有生命一样的跑过天空,然后不知道落入哪一国的红尘中。

    我说:“你相信流星许愿这回事儿不。”

    她说:“曾经信过,以后或许还会信吧……你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短暂的半生。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夜的星空和流星。

    <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沧海桑田后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挥舞昙花一现的谜底

    刺探这世界的云淡风清

    棱角渐渐消磨的瞬间

    作一片因寒冷而凝固的水晶

    我向来逃避所谓的光明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我注定败絮其中

    外表心如止水内心玩世不恭

    堕落在这个明媚的人间

    然后在堕落中自做多情

    来吧电光火石,滚吧安静的平庸

    我只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

    天亮后,好心的马夫请我们吃了方便面,又把我们塞进小马车,一路马铃踱向珠峰。

    山路曲徊,空气干冷且硬,那时珠峰刚被重新测量过高度,8844.43米,我们摇晃在马车上,海拔每攀升一截,心跳就加快一点儿,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高原反应。

    终于我们来到了珠峰大本营。

    我们走过一顶顶帐篷,爬上大本营旁的玛尼堆,在风马旗旁迎风抛洒了一把石头龙达。矮矮胖胖的珠穆朗玛峰从丝绸地图上遥远的一点儿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庞然一坨。

    我履行了承诺,带她站在了当初手指所点的那一点上,一个“比拉萨还要远的地方。”……一口长长的气从胸中叹出来,心里一下子变的空落落的,不知道该那什么去填充。

    她忽然问我:“大冰,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多少天没洗过脸了?”。

    还洗脸呢,我整个人早都馊了好不好……

    我看看她那锈色斑斑的脸颊,看看她草一样的头发,以及上面的花,看看她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和用皮条子绑着的靴子。看看她一路上曾流淌过的眼泪和曾带给我的心酸,还有她眼中的我自己。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嘿,你还好吗

    ……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的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八年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一种历久弥新的暧昧而已。

    象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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