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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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容易在潜移默化的过程当中忽略掉一些很重要的细节,温水煮青蛙,难以分辨。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从沉默温和变得乖张暴躁,那么我一定可以注意到,可是,张三渐渐冷静下来,这中间用掉了六年的时间。
六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什么呢?俩千个日夜,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可我仅仅在意的是,那六年是我最烂漫的六年,是我青春里最不可或缺的六年。
我把那六年,给了一个叫作张三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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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并不叫作张三。可是我不想再提起他的名字了,这会让我想要发疯。
认识张三是在某一年的新生大会上,我上台演讲,之后被他拦在了门外的走廊上。我记得当时他挠着头,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着,他问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径直穿过他走开。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死缠烂打的人,他的教室在我楼上的楼上,可是每次十分钟的课间我都会看到他站在我教室门口。看到我时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后来的某天,他又一次地拦住了我,然后告诉了我自己的名字,之后走开。于是,我们就那么认识了。
后来我总是想,或许是张三把自己的坏毛病传染给了我,所以我才会在他面前变成一个一点都不矜持的坏丫头。当然,也只是在他面前而已。
就像他只是在我面前才那个样子。
高中之后,我们进入了同一个班级,在北城中学,在那间教室的最后一排,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好像慢慢地变了一个人。
他不需要再爬上爬下只为了在某个课间看我一眼,只要他愿意,只消一抬头,便可以看到教室的前端,那个始终在昂着头听讲的我。
但是同时,他开始始终缩在后排的角落里,终日沉默着,偶尔抬头看一眼,之后继续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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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或许是从那天开始。
那是在某个周末,他带着我沿着洛河一直往下游走去,我们离开北城,然后一直往前走。中间他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沉默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苏洛,一个依山傍水的美丽村落,也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
我知道了那俩年他经历的无数争吵,以及一个家庭的分崩离析,也是在他的爸妈各自离开北城之后,他渐渐地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他说,他继承了母亲的偏头痛,夜里总是失眠,闭上眼睛时,就看到母亲坐在自己的身边哭诉着。
像是一场噩梦,像是一场落魄的幻觉。
我也知道了,为什么当初那个面对我死缠烂打的不正经的小子,为什么久久没有告白,甚至是愈发地将那份感情隐藏了起来。
他说,他的记性开始变差,关于父母的事情开始一点一点地忘掉,也开始忘掉那些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
所以我明白了为什么他坐在我身边时总是长久地出神,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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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家里落满了灰,旧家具上蒙了一层布,柜子上摆放着一些零碎的物件,还有他们的照片。
相框里他站在父母身边,仰着头做鬼脸,大笑。
他说,落落,给我唱首歌吧。我开始轻声地哼。我听到他在低声地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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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之后,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那个问题持续了很久。
事实上,我知道张三不会在考场外等我,我也知道,他回到了苏洛。
那年的夏天,我在北城里四处晃荡,总是在夜里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妈妈意外地从来没有训斥过我,她只是叹息,然后告诉我,落落,你是一个大人了,不管做什么,都要知道,不能愧对了自己的良心,不要做错,但是也不要留下遗憾。
我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是不是一直在喊着张三的名字,只是,在我清醒之后,妈妈让我去找他。
于是我第二次去到苏洛,借着记忆里我们走过的路,我重新见到了他。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等我。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迟才来找他。
我在槐树下唱,那时你说的,我们天作之合,然后怎么了,被时间捉弄了。面带微笑的,乘不同的列车,假装过头了,心里满满的苦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哭了出来,即使仰起了头,可还是不停地掉眼泪。
张三转过头看着我,我挤出一个笑容给他。他凑了过来,然后吻我的唇。
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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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吻我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他站在我面前,有些犹豫,但是没有丝毫的胆怯,他说,可以认识一下吗?
那时他死缠烂打,不要脸地说,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天作之合吗?
可是我分不清了,自己爱着的那个男孩,究竟是当初那个果敢而放肆的家伙,还是现在这个沉默,内敛,失落又彷徨的张三。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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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八月,我们没有再见面,整个漫长的夏天,我们只见了一次面。在之后许多个日夜里,我总是在做噩梦。
我在梦里不停地喊他的名字,我说,张三,我爱你。可是他没有一次回头,我看到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很快的,八月就过去了。连同八月一起消失掉的还有张三。
我找不到他了。我去过苏洛,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换掉了手机号码。
我问过每一个我们认识的人,他向所有人都做了告别,可是偏偏没有告诉我他要走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三丢下了我,也丢下了那六年。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
在那个八月,我们通电话时,我说起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的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但是我知道,更困扰他的,是越来越差劲的记性。
所以,他连我都忘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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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某一天,我在学校的长亭里,身边坐着追求我的男生,他在跟我说着苏洛。他说,在苏洛时,人们都叫他肥猫。
我问他,那你认识张三吗?他只是摇头,大概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我必须承认我是失落的,否则的话,我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接到张三电话时突然开始掉眼泪。
肥猫在我旁边手忙脚乱,我轻声地说没事。
事实上,我以为那已经是我们的分开了,在他没有做告别之后。所以我没有想到他会打电话过来。
他说看到一个跟我很像的女生,他说,在听到她唱歌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我了。
后来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挂断了电话,后来在短信里写,好。可是我在想的是,我为他穿过白裙子的,上次见面时,我回到苏洛见他时,他亲吻我时,我就是穿着白裙子的啊!
可是他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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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起之后,肥猫就没来找过我。我说起过肥猫,奇怪的是张三记得他。
但是更奇怪的是,张三太冷静了。
我们在一起了,可是比分开时更加疏离,那就像是我的错觉。一直到后来拥抱时,我才明白,某些错觉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很多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歌里在唱,他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
我说,给我说一说那个女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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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小熊时,他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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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分开了。是我提的,我知道他不会做挽留了,可我还是说了。
终于明白的一件事情是,他爱过我,可是那个爱我的他是很久之前的他,现在的这个张三,或许更爱小熊一点。而且,小熊比我更适合留在他的身边。
或许,是我不够爱他罢了。
他开始忘记很多的事情,那六年的点点滴滴,最终还是会不剩分毫,而小熊不同,小熊可以牵着他的手,然后吻他,这会提醒他,他们是相爱的。
而且,偏头痛时,情话是在耳边响起的,不用穿过几千公里,在网络当中,虚弱得像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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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我的学校里边。那天我刚下课,正在跟肥猫通电话,在人群当中被挤着从教学楼门前走出去。
嘈杂声中,我听到了微弱的吉他声,之后便是人群之中的惊呼声,人们安静了下来。
在楼前的台阶上,他穿着白衬衫,一丝不苟地坐下来,他弹着吉他,开始缓缓地唱歌。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后来他唱到“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时,我还是落下泪来。
他唱完那首歌,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后来肥猫问我,为什么不去见他呢?告诉他其实你知道,你从开始看到了最后他离开,可是为什么没有让他见你一面呢?
可是啊,可是啊。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漂洋过海,可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过我自己会来,或许他并没有想着会被我看到。他来到这里,然后唱那首歌,只是给自己一个结果。
正如,在那几千公里的列车上时,陪伴着他的并不是我的期待,而是小熊的不安。
我问肥猫,你说,那个值得被他爱,又在爱着他的小熊,究竟该有多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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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得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在张三的葬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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