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位大写的人
祖母生两男三女:大姑名讳青鱼,已逝多年,遗五男一女;二姑名全鱼,生两男一女;三姑名补鱼,生一男两女。
父亲居中,名宝贤,也写保贤,音同字异。前者取意富贵吉祥,后者取意一生平安。如今看来,他老人家真是“名副其实”。衣食住行,不是过去意义上的满足;身体无病,就是健康长寿;子女孝顺,就是心情舒畅;下地锄田,看作锻炼身体的方法;果园劳动,又是他老人家修身养性的世外桃源。近年来,研习书法,有柳公权气质。人常说文如其人,我认为字如其人也是真理。看父亲写的字,反过来再看他老人家的品德,那真是一个大写的人!
父亲生于1941年12月13日,农历十月二十五。父亲一生坎坷不得志,生在兵荒马乱时期,整天东躲西藏,提心吊胆,毫无幸福可言,这是父亲的童年。
新中国一成立,父亲开始了十年寒窗,祖父是有名的教书先生,对子女的教育,自然有一套可行的方法,加上父亲聪明过人,成绩自然在前面,小学优良,初中优良,读初中期间,又被学校推荐到太谷交通技校集训班。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到一年,这所学校就解散了,父亲只好顺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潮流,回乡务农。由于父亲有文化,村里让他担任会计,谁知又来了一个“四清运动”……
虽说我们是父子,远没有祖父那么慈爱,他老人家给我的印象:一是做事认真负责,二是做人老实本分,三是本性善良待人厚道。他有一句名言:吃亏长福。把这句话往别处想,就是他对自己权益的无奈。也可以这样说,是他老人家为人软弱的具体表现。我说这话,可能对父亲有所不敬,却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感受归感受,毕竟父亲给予我的还是:与人为善,严己宽人。尤其是他不苟一笑的神态,给人的感觉是由敬重产生出来的害怕。
印象中,父亲就是中年人。这个印象没几年功夫,父亲就到了老年,这是近几年的事情。首先是他老人家耳朵有些问题,你和他老人家说话,非得大声说话,否则他会胡接应你。
记得小时候,父亲躺在炕上,两只脚朝天蹬着,蹬什么?当然是我,逗我玩!这是我对父亲的最初印象。后来,开始上学,而且一上就是十三年。虽然有假期,毕竟是有时间限制。假期一到,背起书包,直奔学校。参加工作后,更与父亲来往不多。父亲言短,不爱说话。可他老人家说一句算一句,从不因为话少而食言反悔。
在母亲病重期间,父亲让电打了一下,那是我上五年级,刚放学回家,母亲躺在炕上,父亲坐在灶火口做饭,不知怎回事,门顶窗上的广播匣子不响了。父亲站起来,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那个线,他以为线路接触不好。以前有过类似现象,敲一下线,广播匣子就说话了。这次不是那么回事,风把电线刮断,混在广播线上,一下把父亲打倒在地。
我和母亲不知道。好长时间,不见父亲说话,广播匣子也没声音。母亲让我出门看,我刚迈出家门,见父亲躺在院里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知道肯定不是好事。我赶紧朝母亲吆喝,不知母亲从哪来的力气,一下从炕上站起来,飞快朝大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快来人!快来救人!那时,她老人家身上全是疮。
正在这时,村里电工,我叫安祥伯伯,他正好从地里回来,听见有人喊叫,立刻跑到我家,先把父亲放在木板上,之后让周围的人散开。然后,他老人家凑到父亲嘴上,一会吸口气,一会吐口气,一边在父亲胸部有节奏地按着,过一会儿,父亲睁开了眼睛。
过了几天,我让电也打了一下。原因是有根带电的铁丝,挂在院里一根铁丝上。我不知道上面有电,一进院,还没进家门,那根带电铁丝,一下就把我打倒在地。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事后,不知是谁把那根铁丝挑开,我才苏醒过来。脚后跟让电烧下个疤,时间过去好几个月,那个疤还在。
那年,我家真是多灾多难,不叫人活。母亲生了一身疮,父亲让电打了一下,我也真正触了一次电:行船偏遇顶头风,屋漏又逢连阴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身体康复。一年后,母亲病情也逐渐好转。又过一年,母亲生下三妹。从此,我家发生明显变化。
父亲爱打篮球。全村只有学校有篮球架。收工后,村里的男人就往那儿挤,能玩的,往场子中间一站。不会玩的,站在旁边,看别人打。我只记得父亲和五旺伯伯,其它人没有印象。有一次,村民已经打开了,五旺伯伯往场子里一站,高声说了句话儿:怎么你们不叫我打?
村民叫父亲,文明的称呼是爸爸,习惯用语是爹。后来,由爹演变成“大”,这个大字的发音,和打同音。前面说过,五旺伯伯爱逗笑,他这么一说,人们还以为他占人便宜。同样一句话儿,别人说,没意思,他老人家换个口气,或换个语气,话就多了几份趣味,多了几份幽默。尽管这话让人听了有某种嫌疑,但是村民难得这么开心,也难得这么一聚,众人一笑,自以为乐,也算放松。
还有一件事,我刚会走路时,跟父亲到地里玩,和牧庄村连接处的一条沟里,父亲犁地,我坐在地边耍土。突然,听见山洼有石鸡叫唤,他放下犁把,慢慢朝山崖走去,还是惊动了“人家”:石鸡猛然飞起,发出的声音把我俩吓了一跳。虽说没有捉住石鸡,还是有收获:父亲从石鸡窝掏出四五个蛋。石鸡蛋比鸡蛋小,白色的,味道比鸡蛋香。
平时,父亲在我眼里是一本正经,那次显现出人类爱玩的天性。或者,是父亲怕我孤寂,有意给我示范,也未可知。石鸡蛋的滋味,叫我至今回味无穷。
这是最初对父亲的记忆。有关这个画面,经常在我梦中出现,我知道是父亲的品德,影响着我。父亲在子女们面前不善言语,正是这种无言的力量,正是这种对人生的态度,使他老人家心胸坦荡,胸怀若谷,事情从不往心里放。
写到这儿,我想起一件事情。父亲在西场院看场,我吵着跟他走,他不让,我大哭不止。最后母亲说了话:让牛牛去吧!牛牛是我的奶名。父亲同意了,一进场院门口,有间土房,我们就住在那里。记得还有一位老人,我叫增怀伯伯,时间是秋末冬初,屋里已经生起火炉,不知是父亲还是增怀伯伯,弄来几只猪蹄,我在炕上爬着,他们围在火炉旁边,先将炉棍子烧红,然后用烧红的炉棍子,烫猪蹄上的猪毛,也有烫着猪皮的味,几种味混在一起,不好嗅,更多的是好奇和嘴馋,好不容易等他们烧好了,每人手里抓着猪蹄,那个香味儿,还有屋子里的烧毛味,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享受生活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回家跟母亲说了此事,她老人家还不相信:你们哪来的猪蹄?
近几年,父亲因身体变化,他老人家不能下田劳动,可也闲不住,每天上午书法两小时,下午书法两小时,雷打不动。所书小楷及小草,自成一体,渐成大家。取字为中,号无忧老人,还真是名符其实。
由父亲引起我这么多的联想,是父亲的人格力量,在感染着我,在影响着我。在这儿,想起一首顺口溜,我觉得把它放在这儿,又是一番意义。
人有父亲与母亲,也有远亲与近亲。
人活世上亲连亲,竟然不知数谁亲?
天也亲,地也亲,说的就是父母亲。
骨肉亲,数爹亲,世上亲,数妈亲。
爹也亲,妈也亲,爷爷奶奶分外亲。
姥爷姥姥根本亲,舅舅妗子表面亲。
伯伯亲,叔叔亲,不如看见他娃亲。
姑姑亲,姨姨亲,总比婶婶大妈亲。
弟兄亲是骨肉亲,姐妹亲是肉连亲。
姑舅亲是世世亲,两姨亲是连挂亲。
妯娌们亲本不亲,邻居亲是挨接亲(挨接为方言,意为相处)。
出了远门找乡亲,人虽不亲土也亲。
寒冬腊月数甚亲?爹妈不如火炉亲。
夏天里是数甚亲?甚也不如水来亲。
朋友交往礼上亲,没名男女露水亲。
有真亲,有假亲,真正亲是心上亲。
小时全靠父母亲,老了全靠儿女亲。
小子亲,闺女亲,你要有钱他们亲。
孙子亲,刮地亲,你没钱他顾不上亲。
年轻时候数谁亲?恩爱夫妻甜也亲。
吃也亲,看也亲,白天亲了黑夜亲。
夫妻有缘一世亲,夫妻无缘更不亲。
这个亲,那个亲,都是双方互相亲。
父子亲,娘母亲,兄弟姐妹都是亲(娘母为方言,意为母女)。
世上说来数谁亲?数来数去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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