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为萤

每一本书，都是初相遇；每一念起，都是满庭芳。三毛说，在一次又一次的顿悟里，那沉重的书架，会不知不觉化作我们的灵魂和思想。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或许早已忘了书中的情节，忘了那些掷地有声的文字和作者藏于书中的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可这些“营养”却铸就了我们灵魂新的“骨血”。

至今，我仍无法用一两个字或词来表达《荆棘鸟》这本书给我的感觉。它能把哀伤描绘成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的模样；它能把幸福写出季夏三月，腐草为萤的味道；它能为浓烈的像撒哈拉烈阳的感情穿上云蒸霞蔚的外衣……

它美，而且凄婉。一如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那胸前带刺的荆棘鸟给人的感觉。

看第一章的时候，以为这本书不过是澳大利亚版的《平凡的世界》——一个有关贫穷、坚韧、执着和爱的故事。觉得和题记的那个故事毫无关系。直到看到第二三章，大概一半的时候，才开始懂得书名的由来和意义。

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哭了三次。第一次，是帕迪去世的时候，拉尔夫神父回到德罗海达，问到：“梅吉在哪”；第二次，是梅吉分娩的时候，等来的不是孩子的父亲，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是拉尔夫神父；第三次，是拉尔夫神父在梅吉怀里离世的时候。

那个翩翩俗世佳公子，是梅吉这一生道不尽的温暖，也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从青梅倚窗，到妾盼成双，再从心之所向，到箜篌绝响，又从寂灭檀香，到赋尽高唐……而我，便为着别人的故事，洒着自己的热泪。

看完这本书的时候，我想到了那时微博很火的一个问题：人间值得吗？

菲和梅吉这一生，尤其是梅吉，值得么？菲是附属于克利里家庭的无可挑剔的母亲，一辈子安安分分的完成自己分内的事，最后也意识到是爱自己的丈夫。她这一生，不算弗兰克父亲的话，也算是那个时代女子平凡的一生，可梅吉呢？她有那么多的哥哥，又是家里的独女，本该有着父兄的宠爱和安逸幸福的一生，可她一生所求最后不过一场空。这样一个踏实本分的女孩，只想守着家、丈夫、孩子，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可她喜欢上的那个人，偏偏是不能给他这一切的。现在，我仍不清楚自己对拉尔夫神父这一人物形象抱有怎样的态度，除了对梅吉，他这一生是成功的，功名富贵尽在手中，可如果我是有他，躺在梅吉怀里，对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我会后悔么？我会！但是，我不是他！我无法体会那种宗教信仰，我没有对上帝赤子般的爱，所以，我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我是梅吉，很可笑吧，我会觉得值得。这辈子，爱过，得到过，失去过……虽说没有长久的拥有，可最好的一直留在最美的记忆里。或者，这一辈子都遗憾，都耿耿于怀，都无法宽恕、释怀，可大限将至预感自己将要离开的时候，放手，这不是一种值得么？就像三毛说的：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一尝啊！难道一定要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凡生活中，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鸡零狗碎的居家生活中，把年轻时那种轰轰烈烈的喜欢消耗殆尽才是幸福么？非也吧。至少对于梅吉和拉尔夫神父，我宁愿这辈子得到了再失去，宁愿要一个回忆的影像，也不想用一个枷锁，缚住两个人。

站在梅吉的立场：既然那是你选择的，是你追寻的，那我就算不理解，也会尊重。同样的，也请尊重我的感情，我依旧选择喜欢你，只是和你没关系——我爱你，是因为你是爱情本身的样子。你既然相信上帝，那我告诉你：来生，我绝不会再选择拥抱这种血肉模糊的人生。

我只想要得到，不管是否长久。

这一生，你的心在我这里，不曾动摇。

毕竟，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人生在世，饮食男女，谁又能彻彻底底的逃脱掉。

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阳光还是初见时的阳光，尘土飞扬。

我合上眼的那一刻，会宽恕所有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与磨难，选择原谅。

愿你安息，长眠之地，有我守护，你放心。等我守护不动的时候，便来找你。

而站在拉尔夫神父的立场：我无话可说。毕竟，我是个女生。

对菲。想到了三毛的一句话：“我从来没有热烈的爱过他，但我一样觉得十分幸福而舒适。”弗兰克和他的父亲，是菲这一生的执念——就像戴恩之于梅吉。而帕迪和整个克利里家，是她的归属。和帕迪在一起，她是舒适的，是幸福的。书中两次提到，他是温柔的——在他们的小天地里，用一种孩子们从未见过的语气和态度。不少人拿林徽因那句“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你准备好听我说了么”做情话，我一直不是很理解，我觉得这段故事明明就是备胎养成记啊。现在，这种态度慢慢的改变了。蚊子血和朱砂痣，米饭粒和白月光，最后赢的那一个，是蚊子血和米饭粒吧。诚然，年少时的悸动，被时光酿成了酒，一想起来就醉的一塌糊涂，可后面的漫漫长途，足够消泯年少轻狂、拳拳追思。时间，是一把杀猪刀啊。林徽因到底是从徐志摩的诗里走出来的，她无法彻底摆脱他的影子，所以飞机残骸的碎片一直在她的卧室，可是，和梁思成在一起的她，创造出梁上君子、林下美人的佳话也不是故作恩爱啊！同样的，帕迪也是在漫漫时光中，磨平了菲心中，弗兰克父亲的名字，再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有一种说法是：女人是没有爱情的，谁对她好她就和谁走了。我不认同这句话，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用在菲身上，很合适。

这一段，并非和梅吉那一段相冲突，梅吉之所以终此一生没能走出少年时的白月光，是因为卢克不像帕迪那样，能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安稳的家。梅吉的不幸，也在于她不应该嫁给在她心中是拉尔夫替身的卢克，因为这样会无可避免的作比较。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像谁，那个人就是那个人。退而求其次，对自己和那个替身，都不公平，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们不是谁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不要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谁。

关于感情告一段落，我还想谈谈整本书的悲剧意义。或许是有小女子般的心性作祟，我觉得这本书比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更让我郁郁不乐。教会文学、禁欲主义这些名词就在不久前我还在叽里呱啦的背，可我不知道它们带来悲剧，现在，知道了，还很为之伤心。难道对上帝的忠诚只能通过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完完整整的献给它来表达吗？信念一定要建立在实实在在的明文规定上么？难道这一条路只要踏上就再不能回头了么？生活在红尘人间却偏偏去追求神性，无欲无求的那难道不是机器吗？

这样说来，上帝，比任何人都自私（我不信教，我信中国共产党）。难道不是么，它不接受任何的背叛，它要它的信徒全心全意……可是，考琳写的很清楚，上至教皇，红衣主教，下至普通教士，都不干净！可笑。就像莺莺张生在看似神圣的寺庙暮雨朝云一样，都是赤裸裸的讽刺。

拉尔夫的荆棘丛，是他自己制造的。他沉迷于自己的权利游戏中不可自拔，不计代价。他承认梅吉是他生活中最美的形象和最美好的怀念，可依旧唱着那支功名利禄小小的曲子，相信那是世界上从未聆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泣血而啼，曲终而命竭，命竭而曲终。一切美好，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这本书的日月之光，在那个桃花源般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度假小岛上，其他所有，大抵都是萤烛之辉。就像野草在酷暑中死去，萤火自朽叶里腾飞一样，那二十天的光阴，足以燃烧柔弱的今世，拥抱青葱的前生。一切渴慕、爱恋，一切光明的、美满的时光都要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如此，梅吉和拉尔夫的故事，难道不像腐草为萤的传说吗？

我笨拙的笔触，可能没有办法在有限的篇幅中把从这本书中体会出的所有的感觉都表达出来，所以，如果我寥寥千字触及了你心中一角，记得去读一读这本书，它值得你花上一个明媚的春日，在花香鸟语中感受梅吉、拉尔夫、菲、朱丝婷、戴恩他们在红尘中炼狱生活、去听听那能让上帝在苍穹中微笑的荆棘鸟的歌声、去看看那荒蛮的世界里有着怎样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