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年前的1345年,面对刚刚建好的巴黎圣母院大教堂,法国人民会回想起182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废墟时残破的样子。那时的法兰西还在路易七世的统治下,在中世纪的蒙昧中沉重的喘息;这个地方原有的罗马教堂虽已破败不堪,上帝却享受着他持续了许久、还会在持续很久的荣光。
1163年教皇亚历山大三世来到塞纳河中的西岱岛上,为圣母院奠下第一块基石。他的奠基太靠东边,以致主教貌昂斯将西岱岛东边的一所无名小岛通过填土的方式与大岛相连,为教堂造出了可用的面积。他以强大的权力和对三一神无限的虔诚实施了一系列光耀圣母的计划:拆除了圣母院附近的房屋;将主教的宅邸与主宫医院迁至塞纳河南岸;为建造“新圣母院大道”又拆了许多房舍——无数虔诚的信徒远望着圣母院雄伟的塔楼,恭敬地走在这条宽6米、当时巴黎最宽阔的街道上。1250年,圣母院138米的尖塔直插云霄,前来朝拜的人们又能感受新的震撼、产生新的虔敬——越是刺向高空,越是接近伟大的上帝。
182年来,许多的石匠、木匠、铁匠、雕刻师、玻璃切割师戴着工具叮叮当当地走进圣母院,投入虔敬的工作;更多的信徒、苦行者、游吟诗人与骑士远远的望着圣母院,内心一再生发出无比的自豪。法国人荣耀了上帝,因此这是身为法兰西子民的自豪。1345年,圣母的雕像最终安顿于圣母院的祭坛,开始接受众信徒的朝拜。
1329年,法兰西国王圣路易(路易九世)站在圣母院门口,他右侧是描绘着圣安娜的故事与大主教许里为路易七世施洗场景的雕像和拱门;左侧则是耶稣基督在大天使的陪同下沉静而严苛地进行末日审判;三道拱门上方是列王纪中28位君王的雕像;再往上就是纷繁美丽的花窗,位于中央9公尺直径的玫瑰花窗在晨光的照射下愈加焕发出美丽多样的色彩;终于他挪动脚步,走进了圣母院。垂直的线条充盈了他的视野,左右两列相距16米却高24米的柱子撑起了35米的屋顶,给人以直通天国的幻象;臃肿的圆形柱子将128米的纵深分为五个殿,圣路易知道这是圣母院的基本构造。接着他看见了礼拜堂中央的圣母哀子像,一百多年后他的后代路易十三、路易十四的雕像将虔诚而悲伤的看着圣母圣子。他走过去,将耶稣受难荆棘冠郑重的放在圣母的脚下,抬起头也同样悲伤地看了一眼圣母与圣子:圣母坐着,年幼的耶稣横卧在圣母的膝上,对自己以后的人生和死后的荣光丝毫不知情。路易九世看了看9000根音管的巨大风琴,耳边已经荡起悲壮虔诚的受难曲;接着他走上圣母院的三楼。这里有一口13吨重的大钟,它雄厚的声音来自于巴黎所有女信徒的奉献,因此全城可闻,也可直达上帝的耳边。
1455年,来自欧洲各处的教父与神学家汇聚于此,在听取了115位证人的证词后,宣布英法战争期间领导法国人民抗击英国的女英雄贞德(Jeanne d’Arc)无罪,而此时距离她在法国鲁昂被英国人烧死已经过去了24年,距离她被教皇本笃十五世封为圣女还有475年。她的雕像已经被立在圣母院大教堂内,也接受着日后她将享受到的来自拿破仑、伏尔泰、柴可夫斯基、萧伯纳和温斯顿·丘吉尔的敬仰与荣耀。
1804年,拿破仑在圣母院内从教皇手中夺过皇冠,自己加冕了自己,成为纵横欧洲的拿破仑大帝。
1831年,维克多·雨果出版了自己的小说《巴黎圣母院》,圣母院那座南塔楼的大钟旁多了一位神情忧郁、一往情深的怪人卡西莫多,而中央拱门前的广场上也多了一个灿若烟霞、身姿曼妙的吉普赛女郎埃斯梅拉达。
1945年,唱诗班吟唱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赞美诗。
1970年11月12日,法国人民在这里为戴高乐将军举行国葬。
2019年4月16日,一场从黄昏持续到深夜的大火将这一切埋葬。
02
今时哀伤
圣母院的失火的确又是一次卖弄情怀的好机会,一大批伪文艺跑出来宣泄自己莫须有的情怀;而实话说,在网络上与人争论没有任何意义,然而有些话仍是郁积在胸口,让我不吐不快。
有人以一百多年前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旧事来说圣母院的失火是“活该”,有人以圆明园保留原样的事实来说明圣母院不应该修复,有人以卡西莫多的钟楼并没有被烧毁(当然,圣母院南塔楼的确没有被烧毁)来讽刺伪文青的虚假情怀,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只是无感,只是对这样一个远离自己明天的吃喝玩乐学习生活的艺术品的消亡无感……
似乎被这场大火一并烧去的,还有人们的虔敬。
巴黎市民为圣母院祈祷
一群人是“无感”的,另一群人是在悲伤的;但是后者的人群中总有几个真正的虚伪者,于是在两边的骂战中败下阵来。前者便引以为豪,便以为“无感”才是对的了。
我们见证了雄伟的圣母院的凋亡,仍是不去相信悲剧的力量;我们从“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的不思考点出发,顺理成章地得出“和我们没关系,所以他们都是伪文艺”的观点——我们什么时候变得不在虔敬了呢?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敢于抱有这样庸俗世俗的眼光、怀着这样麻木不仁的心脏、践踏着虚伪矫饰的情怀,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真实是率真而他们是矫情是做作呢?上帝的荣光不在了,耶稣基督曾想要我们“不见而信”,而现在我们是“见也不信”;“我思故我在”的潮流过后,来的竟是“我不思故我不在”的刻薄叩问。
“无感“的人胜利了,这让我感到羞愧——人类终还是辜负了艺术的教养。司马迁、修昔底德、斯塔夫里阿诺斯这些严肃看待历史的人被辜负了;莎士比亚、曹雪芹、木心这些认真对待文学的人被辜负了;贝多芬、莫扎特、梵高这些仔细款待艺术的人被辜负了。庸俗成了顺理成章,麻木叫做关心当下,践踏情怀叫做率性真实,耶稣两千年前教导门徒说:
“有人打你这边的脸,连那边的脸也由他打;
有人剥你的外衣,连你的内衣也要褪给他拿去”
耶稣所讲的不过是一种感化,一种超出自我超度世人的伟大情怀,而现在两千年过去,看来不过是给人白打,给人白剥!
我所讲得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呓语,就算我独坐在幽篁里,明月也不来相照了;只是念及传道书所说:“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还觉得有书写这一腔热忱的必要;而我也知道,巴黎圣母院的失火大概是耶稣基督苦难的继续,末日审判还在来的路上;我也只能在狭小的宿舍里发一通“人们不再虔敬“的牢骚,连宏伟的教堂都没机会去一次。
“思想是卷着的锦毯,语言是铺开的锦毯;思想越卷越紧,语言越铺越大……现代的思想和语言,卷也卷不紧、铺也铺不开,不再是锦毯,倒是褴褛不堪的破毯子,披在身上招摇过市,时髦极了。”
——木心《遗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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