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腊月的那场雪 公历一九六八年是猴年。猴年腊月的那场雪真大,风真紧。
因父亲当了个不脱产的公社搬运站站长而被打成走资派,停止工作。靠打柴养家糊口。姐是老三届要下乡当知青。恰在当时又有“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号召。父母因干不惯水田,而决定回南阳老家。
腊月,一辆架子车上装着床和柜子及日用品。父亲、姐姐、长青舅和我,拉着架子车从荆州江陵裁缝小镇一路北上。 翻山越岭,忍饥挨冷,一步步朝着南阳挪动着脚步。一周后的下午,阴天,风微。我们乘渡般过白河,进入河南南阳新野县境内。晚上在新野县城南面露宿。
一九六八年腊月的那场雪大清早,天的脸阴沉着,如即将发威时后妈的脸,阴险怕人,老北风就不论阵儿地刮,没间歇地刮。细密如牛毛的毛毛雨如细弹往脸上扎。细雨密密匝匝地纷纷乱乱盘盘旋旋漫天飞舞,舞够了才不甘心地落在地上。细雨落地后,并不急于渗入大地,勾肩搭背,相互依偎,相互重叠,即成为亮晶晶,滑溜溜的冰盖。大地和裸露的万物都披上一层晶莹的铠甲。
姐姐用红围巾围着头脸,只露出眼睛鼻子,但细雨粘在姐姐漂亮的留海上,马上就结成一持稀疏的冰瀑。冰瀑遮着眼睛,用手一拔拉,呼啦拉地如珍珠般的洒落于地,马上与地上的铠甲浑为一体。父亲、长青舅戴着帽子,眉毛却让细雨化装成两道白得透明的白眉,是小说中的白眉大侠。
风裹着细雨,雨借助寒风,在大地上肆虐着,主宰着这大地长空,无物可挡。风打着呼啸,怒吼着,风雨是真正的主人,带着千军万马,席卷着山川江河。所到之处,无不为之退避变色,风雨冻结了田野,青青的麦苗,被风雨裹了一层厚厚的甲,昨晚还少女般的柔顺,今天却摇身一变,成为庄严的卫士,风中,麦苗一动也不动,板着晶莹却没有生气的面孔,失去了昔日的温柔和可爱;路两边高低不等的白杨树,迎风一面,披了盔甲,细细地树枝,蒙上了冰衣,风吹来,发出吱吱呀呀的令人心寒胆战的声音,不时听到呼啦声,这是树枝的冰太厚,被风震掉下来了,而粗树干上的冰,却是越来越厚,树根四周堆积了厚厚的冰块,树,麦苗、大路披上铠甲是为了战斗吗?不是,是冬让我们知道它的威力。
一九六八年腊月的那场雪路断人稀,小鸟也趴在窝里发抖,大地在冰冻中沉默。路断人稀,毫无生机。宽大的路上只有我们五人顶风冒雨彳亍前行。脚下是滑的,未用力,先防摔,顶头风吹得本来就走不动,更何况路滑车重。一步挪四指,四步抵一步,我们与风雨冰拼命。往前看睁不开眼睛,只好斜着眼睛看前方,其实也不用看,只管看着脚下就行了,没有来车,更没有超车的,也不会有人与我们相撞。用手抹一下脸,甩下一把冰珠。雨纷纷地下着,曾经温柔的雨,此刻,如无比的凄厉。落在衣裳上,不会掉下来,一会儿,衣服就成了冰衣,迎风的前衣襟一层冰冻,原本软软的衣,硬得发脆,走一步,卡卡响。绉折处,是青青的冰缝,手一拍,成块的冰,啪啪地落在地上。
新野小县城,从南到北不足二公里,我们从早上走到中午。公路是绕过新野县城从城东而去。路的两边没有村落,没有人家,只有画着毛主席像的三面墙的小土屋。“玉玺哥,这天走不成了。看娃儿们冻成啥样子了。”长青舅在风雨中说。我们早就不想走了,只是惧于父亲的威严,不敢说出来。“是啊,大,我的眼就看不见前面了。雨结成冰了,走着太滑了。”姐姐也附和着。“要不,算了,不走了,找个地方避避吧。”父亲同意不走了。
前面就是一个小土屋,有一条叉路向右转,直接到小土屋的跟前。来到小土屋前,停好车。一看,土屋里面还很干净。土屋后墙上画着毛泽东的像。原来这是农民们上工歇晌时,向毛主席三忠于表中心的场所。我们把被子拿下来,铺在地上,脱去外衣,大家就围着被窝坐着。风是北风,房子面南,但风卷来时,细雨仍然裹进来。父亲拿出一条床单来,挂在前面充当前墙。床单被风吹得如旗帜飘扬,扑到脸上的风雨真实地少了。
大家没有话说,静坐着,只有长青舅和父亲默默地吸烟。小屋里有这缕缕烟雾似乎热乎了好多。好多年后,才听说,烟暖房子,屁暖床的民谣。细想想,有些道理。没柴禾生火,五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听风观雨,毫无诗意,只有一股惆怅弥漫心头。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只知道冷。
时间过得不知道快慢,我们就这样坐着,看着眼前的太平洋床单被风吹得一鼓一鼓地,如海上航行的船帆,眼前却是去年冬天坐在火盆前烤火,听外婆讲故事的场面……
一九六八年腊月的那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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