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姐

最近这些天，家里门庭若市，本来就狭窄的客厅显得更加拥挤，四岁的孩子自顾自的玩着的乐高，间或来的客人中有同龄人，他们便会被狭窄自然而然的挤到一起，大人们则到卧室看看生命垂危的母亲，喊着母亲的名字，握着母亲的手，说出自己的名字，母亲已然无法言语，但是只要睁眼瞧瞧她们，她们陡然间会觉得自己在母亲心中分量很足，然后围坐到客厅的火炉旁，拉开了家常。

常来的也就那么几个，都是母亲家这边的表哥表姐们，说起来心酸，她们道出了与母亲交往的点点滴滴，嘴上都说母亲管事儿，因而落下了这个病，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清楚，她们的事儿母亲也没有少操心，最后归结出来，这都是命。

这天，福姐，转姐，燕姐，秀姐又来看望母亲，围炉夜话，似乎总有说不完的事儿，作为小弟，我也就听着，父亲有时插两句嘴。转姐接了一个电话，说仙姐要来，一下子勾起了我诸多的回忆。

仙姐是大姨的大女儿，我对她的印象是漂亮和好赌。她结过两次婚，也离过两次婚，第一次婚姻给了她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第二次婚姻又生了一个女儿，如果说第一次婚姻是由于家庭窘迫的被动选择以至于生了两个孩子以后醒了而理性离婚，那么第二次离婚则是自己的一手造成的，由于好赌成性，输光了家中的所有积蓄，这些积蓄可都是这第二任丈夫起早贪黑挣来的，于是，第二任丈夫一气之下，抛弃了她和孩子，远走高飞了。她减肥的事情也传为笑谈，因为我们家老房子在城郊，而且小时候家里穷，她来到我们家来住一段时间，说是减肥，不过当我们家一周一次切上香肠上桌的时候，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因此父亲见着她总会说香肠的事。

想着想着，仙姐在长生哥的带领下进到了堂屋，她身着橙红色羽绒服，橙色灯芯绒裤子，黑色靴子，短发，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甚至用浓妆都无法遮掩，不过年轻时的风采还依稀可见。她走到母亲床前，叫了几声满孃，母亲微微睁开了眼睛，然后又闭上了。见到那位曾经干练的小姨现在奄奄一息，仙姐忍不住潸然泪下，她实在不忍触摸母亲骨瘦如柴的手，可能是怕她的泪水止不住吧，抓着袖口将母亲的手掖回被窝。母亲气若游丝，引得每一位探望者都悲从中来，我和父亲接待了数日，刚开始的时候悲痛，后来也就看破生死，习以为常了，只是觉得母亲操劳一生，刚到享福的年纪却即将撒手人寰，替她不平呢。

回到炉子边坐下，仙姐成为了焦点，她先说自己从兴仁回来，而那里有一个朋友的父亲已经被大医院的医生判了“死刑”，但是打听到一个广西巴马92岁的神医，将信将疑的去了，神医给了第一副药，只是收了四十元，这个药的效果很好，第二次继续去抓药，神医收了五百元，现在这个朋友的父亲依然健在。不过，看到母亲现在这种汤水不进的情形，她知道神医应该是无招了。

接下来就聊到了孩子的事情。“死缓”两个字一出口就紧紧抓住了大家的心，九十二斤的麻什么素，要不是在边境上，死几次都绰绰有余，说到这里，她应该是感叹的，孩子教育成了这种样子，自己责无旁贷，而当事情的原委赤裸裸的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更加印证了养不教，父之过的祖训。侄儿子在税务局工作，由于玩什么钓鱼游戏（一种赌博游戏），信用卡透支还不了，只能铤而走险借了小额贷款，税务局开出的工作证明让他顺利的拿到了借款，依然玩钓鱼，希望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结果越陷越深，最后，小额贷款公司找到了他单位，这个工作他做不下去了，只能跑路，但是小额贷款公司却像狗皮膏药一样，岂是因为他不要工作就能够善罢甘休的，于是找到了仙姐那里。“这个钱怕是你们要不到了”，仙姐说，“你们在借钱给他之前，有没有打电话给我，问一下这个当妈的同意不同意？”，那些要账的有点懵，认为眼前这位老太太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子债母尝的道理她不懂，“如果当时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同意了，现在我来背这个锅，没问题，如果没有，现在，立即，给我滚，否则，别怪我这个老太婆不讲情面”。就这样，小额贷款公司的再没有来过，但是侄儿的债务却要还，当妈的不能不管，儿子的信用已经坏了，只能用三女儿的名义贷款买了一辆车，让他跑的士，结果不到两个月，这个侄儿把车抵了，又从媳妇那里拿走几万元去了云南，与另一个四川的小伙一起被骗去守仓库，结果在他们使用的三轮车中，发现了九十二斤的麻黄素，经过了一审，二审，骗他们去的哪个人被判死刑，他们两被判死缓，这个当妈的奔走相告，在法律面前，在证据面前，她也无计可施，而自己的儿媳妇比自己的儿子小八岁，要她守着那个有可能永远出不来的丈夫，实在勉为其难，仙姐也只好说等到收监以后，带着她去把婚离了，不过这个家的门依然向她和孩子敞开。

毕竟是亲身经历，仙姐说这些话很有逻辑，我们也听得嗟叹不已，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因为赌的因造就了毒的果，这种赌的因也并非仙姐自创，当时大姨大姨父也喜欢，孩子们多少都回沾染一些，不过以赌为业却是仙姐的自我发挥，结果自己的孩子们也在耳濡目染之下，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仙姐依然如仙一般，她浑身散发着江湖气，也许她并不觉得现在是世界末日，但是年近六十，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念大学，也许是时候反思一下了，不过细算下来，祖上之人似乎都没有长寿的，如果命中注定超不过七十岁，那么接下来的十年浑浑噩噩过去似乎也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