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认识他的时候,是一张小小的,长长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本来我都作好单身一辈子的打算了,不开玩笑,我说真的。从二十二岁开始,我像一个归隐山林的农夫一样赋闲回到了家,看电视,玩手机,过了两年只要快乐不问今夕是何年的浑噩生活。
其间,妈妈像是帮我找了好多人,细问她,却又闭口不肯告诉我,后来我知道,我早已像碎纸一样被人遗弃和踩破不知道多少回了,身体的残缺对于我而言,犹如一个地雷,是我怎么躲也无法逃脱的伤,怎么假装却显而易见的痛,就像看见一只四条腿的螃蟹,我是一个怪物。
我不能逃避,因为它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始终追随我,我不想下楼,不想被人当成笑话评论指摘,不想被人当成是一个到了干事儿的年龄,却不干该干的事的所谓"异类"。
因为很少动,慢慢真弄的像瘫痪似的,心也像泛黄的书页般随着时光老去了,面如死灰。
那时的我自认无力自救,也不妄想被人拯救,我不想做为了别人脚底的一块鱼骨就尾随别人好几条街的猫。
直到他,这棵我以为会护我千年万年的不老松如孙悟空推倒的人参果树般轰然倒塌,他像个燃尽的火柴棍一样直挺挺横在我面前,满身生活的灰。
也许是那一刻我才知道,没有什么万福万寿,没有什么长生果,他只是个因垂垂老去,而不得不缓缓退场的长辈。也许是那一天我才知道,有一种人,是被时光流下的血洇晕着,匆匆忙忙间被迫长大的。
在他走之前的一个多星期,我像是通灵一样的一遍一遍的做着同样的梦,梦里的我还在幼年,尽收眼尽底的干净和单纯。
我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同一个人的名字,这场景与许多年前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梦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恍然无措和声嘶力竭,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我依稀看见他远去的背影,充满太多遗憾与不舍,我好像看见他用温柔的,怜惜的目光望着我,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却还是走远了,走远了……
然后,空荡荡的城市一角,空荡荡的夏天早晨,太阳火辣辣的悬在头顶,我看见那个年幼的孩子,不知所措的蜷宿在原地,紧紧的抱着自己,不敢叫,也不敢哭……
然后,我醒了,像被万箭穿心一样的惊醒,脑袋上冷汗涔涔……
像我这样的人,生下来注定武力全失,脑子迟钝的像田里缓慢行走的大笨牛,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又想起十九岁那一年小姑父说的那句话:"这孩子脑子缺根弦……"
这么多年我的生活,简单的像阳光下一眼都能望到底的清澈的小溪,水里有几个虾,有几尾鱼,甚至有几棵相互纠缠的水草都一清二楚。
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我在岸上没什么朋友,因为我是一只离不开水的鱼。
至到大学,不,准确的说是大专毕业,其他的人不管是顺利走向社会还是毕业等于失业,总之当他们像五彩的气球一样争先恐后的飞向天空,我却像是妈妈手中的风筝,像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依附着藤蔓的葡萄,是所有果实中,长的最慢的那一颗。
我爷爷的丧仪刚刚结束不久,那一年,我二十三岁。
头上还系着人生头一次给人带孝就给他带孝的白布,内心里的茫然和悲怆还浓,五脏六腑都还是亟待解救的低气压状态,连脸上哭丧的泪痕都尚未干透,额头上还有刚才对着他的骨灰磕三个头留下的地上的石灰渍。
我的手不知所以的张开,手里是一张叠的不太整齐的细细的纸条,下面的凹凸痕迹像被什么人咬过一样。
他们还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一个圆滚滚的,长像平平无奇的男人站在剌眼的阳光底下,他的一大半脸因为曝光太严重,根本看不清楚。
妹妹先注意到他的体型,张嘴就来一句:"哎呀,这多好的安全感。而我一整个仿佛局外人的表情,就像几天前我刚知道爷爷死掉之后前几秒的那种脑袋空空。
我再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条,那一长串电话就不提了,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叫这个名字,一个两个字拆开来都没问题,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有人大冬天穿凉鞋一样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听妈妈的发了一个十五秒的视频过去,视频里我缓慢而笨拙的沿着家里的墙壁行走的样子,像只蜱虫。
我记得他第一次去我爷爷奶奶的房子,和我相亲的那一天,我跑着把所有的水果洗好放好,糖果铺了一桌,那天他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外套,万年不换的。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他和别的男生一样,喜欢买好多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去掉曝光的他样子也还算过的去,只是有一只眼睛微斜着眼,他看起来好像比他们说的稍矮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积太大的原故,把他人都压瘪了……
他上来第一句就是,你好美啊……把我夸的心花怒放,别的我不敢认,可是对于容貌,我从小到大都是很有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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