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被点名参加了驻村工作队,要去的村子是一个上访专业村,我们暂且称之为芳村。
村子里就只有刘和郝两大姓氏,自然也就有了两大派系,无论哪一派上台了,另一派都会盯着挑毛病,上访告状,直到把对方搞下去。这样周而复始,十几年来村里就没有平静过了。
今年春天,芳村又把状子递到了省里。反映村干部在浇地水费收缴使用中存在问题, 于是一部分村民拒缴水费。水费收不上来,渠道管理部门不给放水,小麦返青浇不上水会影响产量。已经交了费的部分村民也不能浇地,这部分人又跑到镇政府喊冤。整个村子乱成了一锅粥。
当时每个村里都派出驻村工作队,我和两个同事被安排到芳村,协助镇政府解决村班子问题,自然也就成了我们的工作任务之一。镇政府对上访中反映的问题,一时也找不到证据,时间紧迫,维稳是第一要务,镇政府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暂停班子一把手的工作,由驻村工作队临时主持村里的工作。两个派系的争斗暂时得到了平息。
村子里为我们租了村边一处民房,房子是新建的,准备为孩子结婚用。因为孩子在外地上班,所以房子只是简单的装修了一下,没有什么家具和电器。我们自己买的电水壶,电饭锅等锅碗瓢盆。解决了最基本的吃住问题。
在村里的第一年,为村里增加了一台变压器,改造了水电,第二年新建了一个卫生室,硬化了两条街道。用我们的生活补贴买了慰问品,逐个走访了村里的老党员,探讨村里发展的路子。
但村里人始终对我们很冷漠。路过我们这个院子时的眼光很特别。仿佛这个院子里住的是外星人。有时院门口的落叶多了,我们到邻居家借工具,打扫完自己的院子,顺便也把门前道路上的落叶扫一扫,但是过往的人没有一个人和我们打招呼,有人就坐在自家门前,看着我们扫大街。我开始怀疑我还是不是驻村干部?怎么感觉有点像文革时期被劳动改造的地富反坏右分子。
驻村工作终于要结束了。一天侯镇长带着两名工作人员来找我们,侯镇长其实是副镇长,镇政府的人都称他为侯镇,专门负责对接我们的工作。侯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农业技术员干起,当副镇长的时间大概和他那辆老普桑的年纪差不多吧。
侯镇长除了对我们的工作表示感谢,还带来了一摞驻村工作队满意度调查表。说:“临走以前还要搞一个民意测评会,村民现场填写表格,芳村要作为一个典型,分包乡镇的市级领导要来参加会议。市纪委、督察室、宣传部、农工部和新闻单位都来参加,还有你们局的领导班子成员。还有组织部,据说这次驻村要记入本人档案,没准回去就提拔了。”
提拔?提拔也轮不到我,局长才是这次活动的第一责任人。这第一责任人也就是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引领我们和镇政府对接了一下。
我有点担心,说:“这需要提前准备一下吧,要不明天村民下地了,外出了,会议组织不起来不好看。”
侯镇长说:“我来也就是这个意思,召集几名村干部分头做村民的工作吧。”
村干部很快被召集来了,侯镇长把明天的会议要求讲了一遍,也许是为了强调明天会议的重要性,最后他传达了市长的要求:驻村工作队就是为村民服务的,有一个村民不满意工作队不准撤离。
村干部老刘弹了弹手上的烟灰,眯着眼看那张满意度调查表,说:“我对驻村工作队100个满意,可是我偏写不满意,我就不想让他们走。”
众人都笑了,侯镇长说:“老刘想跟工作队结亲戚呀。驻村工作队撤了,帮扶工作还会继续。好了,我还要去几个村子,你们分头准备吧。”
吃完饭时,同事小魏说:“我怎么感觉老刘不像是开玩笑?他可别真给我们画个叉。”
小魏的话提醒了我,老刘这个人年纪大了,当村支书没有希望,所以无论谁当村支书他都反对。他是最大的反对党党首。他最的就是希望维持现状。
果然,我走访几个村民,问他们明天开会的事,都支支吾吾。看意思老刘是来过了。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给侯镇长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侯镇长的老桑塔纳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拉上我们一起去了老刘家。
老刘倒是直言不讳:“对工作组,我一百个满意,但是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走。”
侯镇长一下子就火了:“你老糊涂了?谁家用这种方式留客人?为村里修电修路的钱是工作组个人出的?还不是他们跑各部门争取来的资金?同样的钱花到别的村,换来的是锦旗、感谢信,怎么这钱花到你们村还花出不是来了?烧香还引出鬼来啦?工作队没成绩,撤不了,可他们单位和你们村是帮扶单位,搞不好他们局长都要受处分。你这要连累多少人,以后谁还和你们打交道?你马上连夜给我做工作,明天的会开不成,于公组织要处分你,于私咱哥俩从此割袍断义。”
不知道老刘是想明白了,还是被侯镇长给震住了,叭咂着旱烟,嘟嘟囔囔地走了。
会议开始了,领导坐在台上,从秘书手里接过茶杯,大领导参加这么小的会议自然不用讲稿,从提高认识,到深远意义,娓娓道来。我们局长和各单位领导们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电视台的记者不时从各种角度选取镜头。他们全然不知道会场下面是暗流汹涌,我心里敲着小鼓,心想万一会议搞砸了,领导们该怎么收场?
我和侯镇长不时的交换一下眼神,希望赶紧进行最后一道会议程序。现在想来也真好笑,真是干着太监的活,操着皇帝的心。
好在村民倒是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外人,天大的事,不如熟人一个人情。只有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才是自己人,为了熟人人情,打对号和打叉号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笔和两笔的区别。他们也希望赶紧进行最后一道会议程序,好回去该下地的下地,该做饭的做饭。
会议进行的很成功。我说的成功是那张满意度调查表。
(权当小说来看,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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