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让我烦心的事,是玩兴正浓的时候,被喝令:这都几点了,还不快去睡觉?!
不仅仅是被勒令午睡,还有晚上,必须早早洗了准备睡。
我是个爱玩的孩子,不是耋耄老者,好么!我有一大堆好玩的事情要做,睡觉太浪费时间了,好么!
说什么都没用,父母大人不会理睬这些。
而且午睡起来,人很没力气,眼睛闭着走在上学的路上,两条腿软得像棉花。
如果因为午睡,导致上学迟到了,更是一头恼火,满心怨恨。
每天晚上八点半就得洗脸洗脚,而我和弟弟都特别想再多玩一会儿。别的小伙伴玩得正酣的时候,我们就得准备洗洗睡,暑假也不例外。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
眼睛老大的躺在床上,听窗外,夜幕之下,伙伴们玩得热火朝天......胸口那个憋闷气堵啊!因为服从管教,我和兄弟损失了多少开心快乐的机会,又与多少有趣的知识点擦肩而过?不得而知啦!
睡觉,是世界上最最无聊的一件事。为了这个,我在心里把一家人吃饭的小方桌,掀翻了一百次。
通常,侍弄我和弟弟洗罢上床,爸爸妈妈说小孩子睡觉,大人在堂屋做大人要做的事!就关了里屋的灯,带上了房门。
于是,我和弟弟陷入黑暗,静静的等待瞌睡虫的光临,日复一日。爸爸一定又在图板上画图纸,设计厂房或者居民楼;妈妈一定是在缝缝补补或者洗洗涮涮。唉,大人们都能做自己要做的事,为什么我们只能睡觉呢!
心里正义愤填膺的嘀咕呢,忽然窗外兵荒马乱,一通嘈杂。“失火了!失火了!!”的叫声不绝于耳,激灵得我一骨碌坐起,心扑腾扑腾的跳,脸涨得发烫。我屏息用力的支起耳朵,搜寻着窗外所有的信息。
一个小哥失声的喊:爸,妈,快给我一个水桶!紧接着,一阵乒乒乓乓拿桶拿盆的声音。
能听到的所有的脚步声,都在跑。
嗯?!失火?!莫不是电影《闪闪的红星》最后,冬子妈在屋里被火围困,插曲响起,她脸上都是火光,却在从容的梳头。急得我眉毛皱巴巴的,直问爸爸妈妈:她为什么还不跑啊?!
还有黑白片《小兵张嘎》里,嘎小子点着了鬼子的碉堡楼,战壕里的解放军叔叔们喜出望外的眼睛里,火光熊熊。他们激动得悄声互问:太好了!快去问问,谁干的。
失火,应该就是这两个样子。可那都是电影,真实火场是什么样子,窗外的小伙伴们都亲见了,而我却只能躺在床上。
人们气喘吁吁的跑动声,混合着各种惊呼;公用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啦啦来不及关闭;兀自跌落的水流,急速撞击着铁制的水桶;一只接一只脸盆在接水,积少成多迅速满盆的声音;火光在黑洞洞的窗玻璃上明灭闪烁,夜幕被映得发红;哔哔啵啵、貌似燃烧一泻千里,势如破竹;我仿佛看到,高傲的火舌,藐视着如开水锅里翻腾着的、那些急切想扑灭它的人们。
早已宣布今天的播音到此结束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女播音员急促的通知所有的党员干部都出来救火。
我抬腿就想下床,想冲到门外看个究竟。在堂屋做家务的妈妈,听见里屋的动静,推门进来,看我一副要冲出重围的样子,把眼一瞪:干嘛?我问要你干嘛?!你是党员还是干部啊?!!火场危险,不许去!给我躺下!!
而此时,爸爸已经拿着搪瓷脸盆出去了,妈妈留在家里看护我们。
火光冲天,人马杂沓,周遭一片沸腾。而我像个囚徒,被关在了被窝里。妈妈虎视眈眈的守着门,我只能白白的羡慕着那些能参与救火的小伙伴们。他们家的大人难道没告诉他们,火场危险不能去?这让我哪里能睡得着,不行,我要下床!我要参与救火!!我心里这么喊着,委屈得快哭出来。
貌似全厂人都集中到了火场。人们奋力的泼水,焦急的呼喊,七嘴八舌,乒乒乓乓。渐渐地,渐渐地,我的耳朵支累了,最终还是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歪着脑袋斜着身子,沉沉的进入了梦乡。不知道妈妈忐忑不安的熬到几点才睡,也不知道筋疲力竭的爸爸什么时候回的家。
第二天,我是被爸爸叫醒的。爸爸弯腰帮我穿袜子,虽然我迷迷糊糊,可开口第一句问的是:爸爸,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爸爸疲倦的说,大火从昨晚9点,一直烧到今天凌晨3点才被扑灭;两个家,没了。爸爸还说那种材质的简易屋子,最怕火星子,烧起来一鼓作气,什么也不会给人留下。
胡乱吃完早饭,我循声来到了一片水迹的火场。这里原本是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的地方。它本是一个绿色漂亮的三角形毡房,里面欢声笑语的住着两户人家。如今毡房坍塌,绿色的大三角不见了,满目焦黑,余烟缭绕,曾经的安乐窝化为齑粉。两个男人神情落寞的在灰烬里走着,看着,找着;两个女人坐在灰烬之外无声的抹着眼泪;他们的孩子狼狈不堪的裹着小包被,挂着鼻涕,仓皇的望着悲伤无助的父母。
废墟中落寞的两个男人,我认识其中的一个,他是厂里的卡车司机,有个很气派的名字——国华。国华是全厂闻名的开心宝。如果你听见车库那里,一堆闲聊的司机中爆出一阵欢笑,一准是因为他在中间逗闷子。
夏天,他光着上半身,挑着扁担,从锅炉房打来两铁桶开水,经过孩子们身边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大力甩动胳膊,让它和身体形成一种气流,然后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就可以发出,一种类似屁滚连天的声音。那声音成功的吸引孩子们转过头来,先是一愣,然后集体冲他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候,他不造屁,只担着扁担提着两桶开水,摆动腰臀扭成麻花,存心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妖孽。一个别提有多逗的人,并带动周围人一起开心过活的人。此时他脸上的笑容被愁云偷走,让人忍不住人无限悲悯,格外同情,并十二分的担心,他能否招架得住眼前的这个打击。
厂长让保卫科的人,进行现场勘查,调查事故起因。最终的调查结果,排除了蓄意纵火的可能性,是国华给孩子点燃的蚊香放置得不够远,点着了滑下床来的被子,被子又带着了蚊帐,就这么着接二连三,引发了这场火灾。
万幸没有人员伤亡。
因为不慎,连累了邻居,一同跟着没了家。邻人跟国华没吵没闹,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两家关系甚好,还是那时候的人就是这么淳朴。
妈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用蚊香。隔三差五的晚饭后,她让爸爸带着我和弟弟到江边散步,自己把家里的门窗关了个铁紧,拿敌敌畏一喷,自己反手将门一锁,到邻居家聊天。闷杀一两个小时后,估摸着我们快回来了,方才开门进屋,开窗通风透气,散尽毒味。至少那个三五天里,确实没有蚊虫近身,叮咬我和弟弟了。
厂领导用最快的速度,调配了房源,把两家人安排住进了砖瓦房。不仅仅如此,厂里还出资给两个家庭添置了简单的家具和日用品,帮助遭受火灾重创的职工家庭,尽快走出阴影,继续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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