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新殁,父亲还要主持丧事,于是我被姑妈带回家去寄养了一段,弟弟还在外公外婆家一直没回来。
刚没了妈,很不习惯,跟着姑妈一路上错叫了好几次妈,心里面好生羞惭,也不知姑妈觉察出来没。
接着就是好长一段时间的记忆空白,只记得跟着爸爸调回了县城,开始上一年级。
因为是在学校长大的孩子,父母图省事,很早就把我丢到教室里,无人看管的时候还有老师在。四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懵懵懂懂的,只记得下课后依然疯玩。
回到县城,开始上一年级,那一年依然记忆模糊,大概是中途插班的缘故,只记得上课打瞌睡被老师拎起来在门边罚站,站着我还能睡着,于是便顺理成章地留级了。
上第二个一年级的时候,我七岁了。父亲在县城另一所中学教数学,那时的父亲,三十郎当岁,帅气逼人,个性张扬,虽然带着两个孩子,仍然成为众多女性追逐的目标。
最终走进我们生活的是一个26岁的女教师,她比我爸整整小了12岁,父亲是东北人,南下干部,时任县商业局局长,家境优渥。我继母除了有轻微的小儿麻痹后遗症导致右手不能抬起以外,其他条件都秒杀我爸。
我爸是小城本地人,土生土长,虽然祖上曾经考取进士当过州官,还有一座百年宅院遗存至今,但到我爸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子孙大都沦落到替别人糊灯笼甚至扎纸人纸马度日的地步,好吃懒做者居多。那座曾经繁花似锦亭台掩映的花园,也已破败不堪,无人照管,东家占一尺西家霸一爿的被切割得毫无章法。这样的家庭背景,在那个年代无疑是被人鄙弃的。
然而继母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我爸。她毅然决然地跟极力反对的父母断绝了往来,独自一人来了我家,只带了换洗的衣物。大概是不想在这小县城里造成太大的响动,他们选择了当时还很时髦的旅行结婚,去了趟成都我二伯那儿。
我弟也被从外公外婆家接了回来。对于我们而言,新的生活开始了。命运就这样以偶然的方式君临,悍然而残忍地改变着一切。
继母很爱我爸,因为爱情,所以爱屋及乌,对我和我弟也很好。那几年,我们总是穿着她亲手做的好看的衣服闪亮登场,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她也很能干,不仅会自己做衣服,还会做各种美食,包括东北的饺子馅饼和西南的辣子鸡红烧肉,甚至因为我常年生病的奶奶,还学会了打针。
失母的孩子对于爱总是特别敏感,我们开始依恋她,也就真把她当妈来看待了。
我奶奶不为所动。
我奶奶叫李瑞芬,名字很大家闺秀,她对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奔而来的继母非常憎恶,常常在背后骂她不是明媒正娶的,连嫁妆都没有。
26岁的母亲其实挺单纯的,只想着好好去爱,却没有想到婚姻与爱情是两码事。
所以当她快乐地做饭拖地洗衣服,又快乐地跟父亲去同事家串门回来,惊讶地发现自己柜子里新买的大衣上竟然有一口痰迹时,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
平心而论,我奶奶很心疼我和我弟,但是她的确是个很不省油的恶婆婆,她喜欢换各种花样折磨她的几个儿媳妇,并以此为豪。
早晨还没天亮的时候,她就会大力地敲着墙大声地叫嚷着,都几点了不做早饭?人都死绝了呀!
每当小儿媳妇把老房子的木地板拖得一尘不染,下班回来总会发现地上又多了好多浓痰纸屑,那肯定是我奶奶的作品。
生如逆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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