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3 周三 晴天
今冬酷寒天算是过去了吗?站在阳台,隔着玻璃窗甚至可以感受到太阳的炙热,阳气渐升,屋外栏杆的衣物随着风儿摇摆,像躁动的春天在呼唤。
我想起昨天穿着白色过膝的长羽绒服,穿上它,心中一紧,我又想起了奶奶,掰着手指算算奶奶走了二十多天了。
那天我就就是穿着这件白天羽绒服,走进房间,母亲泪眼婆娑哽咽地说:“奶奶走了……”
奶奶像睡着了似的直挺挺地躺着,爸爸妈妈已经给她更了衣,带了帽,还给她带了口罩,一动不动了。
我径直走过去,跪下,磕头,抽泣、嚎啕……
没有奶奶了。
穿着这件为奶奶送终的白色羽绒服,那一幕幕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个早晨,时间仿佛丝线一样被拉得很长。父亲一会看看手机,一会打电话催促灵车师傅,屋里屋外走着。爷爷蜷缩着,坐在沙发上,没有表情。
我们默默等待,等待灵车的到来。
终于父亲的电话响了,灵车进入小区了。父亲和哥哥赶忙出去接应。一位年轻的小伙拿着蓝色的单架,爸爸、哥哥、四叔、还有另一位爷爷跟着一同进屋。我在屋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搬的,出来时,四人各一角,奶奶已经躺在黄色的专用睡袋里,拉的严严实实。担架有前后两根绷带,绑住腿部和躯干,以免不慎滑落。他们先从屋里直角出来,再向左转直角出门,出门前放在地下,他们调整了一下姿势,又一次确认了绷带,因为一会他们要一口气送上灵车。
我抱着奶奶的身前物品紧跟其后。
天阴着,没有鸟儿唧唧的觅食声,几片枯叶随着风儿在地上爬行、翻滚,肃杀、凄凉。
九点多,小区的行人不多,临近马路时,一两个买菜回来的行人看到了,他们好奇又畏缩地瞟了两眼。我跟着哥哥的车,父亲他们几人坐灵车,一起去了殡仪馆。
一个个不锈钢的冷柜,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偌大的停尸房,只有一位工作人员登记,带着口罩,严肃干练。我和哥哥摸不清头绪,灵车师傅算是一条龙服务的指定工作人员,由他指引着核对信息,登记签字。
奶奶被送进了长方形的柜子里……
房间没有温度,没有声音,空旷,麻木。
走廊还停放着两具尸体,竟也不觉得惧怕。停尸房对面就是火化炉,有几位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忙碌的身影。
依旧没有惧怕。似乎有种了然,人生一世,最终的旅程都在这里定格。
生有何惧?死亦有何惧?
人生海海,忙忙碌碌,生生死死,终归如是而已。
白色的羽绒服袖口有些发黑,就这样吧,已然脏了,就穿这件,不再换黑的了。
记得,去年新买时,奶奶说过好看。
不对,我记差了,奶奶那个时候已经不能利索的说话了。
裹紧了羽绒服,走在回家的路上。暗蓝的天幕上点缀几点星光,与昏暗的路灯一起照着脚下的路,风呼呼吹着,我又看见了奶奶。
她躺在小床上,她躺在担架上,她躺在水晶棺里……
我还记得她笑嘻嘻的时候,颧骨肉肉的,布满皱纹的眼睑也耷拉着,嘴角弯弯的,冬天总是穿得像个大箩筐,和爷爷一起坐在沙发上,像一对老寿星。
他们都说,我家有一对老寿星。
现在奶奶先驾鹤西去了……
灵堂设在老家的新房,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的人都来了,在那个阴沉的早晨,奶奶要出殡了。奶奶躺在水晶棺里,带着帽子,紧闭着双眼,颧骨突出,脸色暗沉,嘴里含着钱,被子盖到肩头。看着看着,泪水簌簌下落,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奶奶了,隔着水晶棺,远远地看着,奶奶睡着了,奶奶不再醒来了,奶奶走了……
哭喊着,奶奶……奶奶……奶奶……哽咽,哭嚎。
我以为哭嚎只是乡野村妇的做戏,我以为我可以克制隐忍……
双膝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挪动着膝盖,哀嚎着,一点一点靠近水晶棺,近一点,再近一点,再多看一眼……
告别仪式,在一声声哀嚎中结束。
慎终追远,慎终追远。
那时读到这一句,竟莫名伤感。古人要守孝三年,因为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理应守孝三年,现在很难做到了。
那几日忙着奶奶的后事,工作上同事多有担待,于是为表感谢,一起去泡汤,也会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我不想把个人的情绪带给其他人,特别是工作上的小伙伴。
但心中会有不安,我是不是不孝?
今冬极寒,于是又添置了几件衣服,自然是带着愉悦之心。
心中也会一闪而过,奶奶刚刚入土,我这样是不是不孝?
还有工作的事,朋友圈我要发广告,我要招生,要写简短的文案,要以什么风格?
过于轻松欢愉,是不是不孝?
虽说逝者已矣,可似乎总觉得做什么都是不大妥当的。
就该安安静静地守孝。
脱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羽绒服,仿佛轻松了一些。说实话,奶奶去世至今,从未有过害怕,然而昨晚穿上衣服,确乎感受到了一丝害怕。这件白色羽绒服上,似乎还留着奶奶的气息,留着对奶奶最后的念想。
放置在一边,关于奶奶临终的一些回忆也慢慢模糊。
我想这件羽绒服就留着每年冬至的时候穿。
或者送给更需要衣服的人,只是这样做,是不是又不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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