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小小的白鹿小学发生了一件大事，六年级转校来了一个女同学。
白鹿小学是一座乡村小学，全校6个年级6个班，都是村里的孩子，沾亲带故的都知根知底，忽然多了一个新同学，大家都好奇的围着教室探头张望。
“那个粉色衣服的就是。”
“哇，好白啊。”
“和你姐姐坐一起，比你姐姐更俊。。。。。。”
那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白皙清秀，坐在座位上，新奇地翻看面前的书本，眼神纯净清澈，大大咧咧的和每一位搭讪的同学交谈，一口外地口音，同学们就更好奇了。
“你是那里人？是谁家的亲戚？”
“我是云南人，很远的。叔叔带我来找学上。”
“你以前也上6年级吗？”
“我以前上三年级，阿妈说我成绩不好不给我上了。叔叔说可以带我去外地上学。”
“你叔叔是谁？我们村的吗？”
“我叔叔在校门口，放学了接我回去。” 。。。。。。。
放学了，同学们像保护珍惜动物大熊猫一样簇拥着女同学来到校门口，接她的一位外地男人和村里的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那位老光棍是我远房的堂叔。
2
晚饭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和爸妈谈起学校的新鲜事。
“我们学校今天转学来了一位女同学，在我们班呢。”
爸妈对视了一眼，没接我的话。
“我看到堂叔去接她了，她是什么亲戚啊？”
我妈没有回答我的话，反问我：“那个同学多大年纪啊？”
“和我差不多高，我们应该差不多大吧。她好白，讲话和我们不一样，她说自己是云南人。。。”我忘记了自己的问题，沉浸在对新同学的好奇中，自顾自的讲着。
吃完饭，我就被我妈赶去做作业。
厨房里模糊的飘来爸妈几句支离破碎的对话：
“堂哥快50了吧。”
“嗯，属龙的，今年43。”
“你听听，那孩子和鹃子差不多大。”
“嗯。”
“作孽哦。。。。。。”
3
第二天那个女同学没有来。
几个小伙伴从他们的家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个震毁我三观的消息。
那个女同学不会来上学了，她是我堂叔买的媳妇。她是云南人，因为想上学和家人吵架跑出来，被人贩子骗到这里卖给我的堂叔。昨天夜里人贩子拿到钱就走了，她现在被堂叔看在了家里。
我已经隐隐约约知道结婚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堂叔家黑漆漆的房间，堂叔脏兮兮的样子，我无法想象白皙清秀女同学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我突然觉得很恶心，很愤怒。
放学后，我特意绕道经过堂叔的家。堂叔的家坐落在村子中间逼仄的一角，2间低矮的瓦房，残砖断瓦勉强围成一个院子，围墙高低不齐，一角的厕所是用玉米秸秆围成的，连个顶棚都没有。爸妈说堂叔是个不出力的人，我今天好像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那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相邻，大多是抱着孩子的媳妇和好事的婆婆，他们三五一团，凑在一起低声的交谈，有摇头，又叹气，有唏嘘，有不忍，但终究只是看着。也有几个学校的同学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老远就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哭声，声声绝望而凄惨。
一个同学拉我进去，我第二次看到了那个女同学，现在我应该叫她婶婶。
她瘫坐在堂屋的地上，脸上眼泪、鼻涕涂成一片，嗓子已经哑了，她的衣服沾满了泥土，拧巴着裹着身上，一看就是全力挣扎的痕迹。
“我要回家，放我回家，阿妈呀，阿妈。。。”
几个我熟悉的婶婶伯娘陪在身边，说着不痛不痒的劝慰，我的心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是来看着她的，都是她的敌人。
我被妈妈拖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她无助的哭声，我的心里颤颤的，我想起了故事书中被群狼包围的小羊。
晚饭的时候问我妈：“她是被拐来的，她会不会偷偷再跑回家？“
“那么多人看着呢，怎么跑？自己家住哪也糊里糊涂的。“
“那么可怜，要是有人帮她一把就好了。“
“谁胳膊肘往外拐？“然后撇了我一眼”别多管闲事。“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多想了。
4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我12岁，那时村子还很封闭，只在村委会有一部电话，村里的民风彪悍又护短，娶不上媳妇，花钱讨一个，在他们看来像买卖货物一样正当又划算。在他们看来，花钱买了你了，你就要驯服听话，和我过日子生孩子，比起大笔彩礼娶回家的，像堂叔这种花8000块买回来的，待遇也是不一样，金钱也买走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叫尊重。
封闭的村子太沉寂了，堂叔买的这个新媳妇着实让村里人新奇八卦了一段时间。
据说堂叔第二天就忍不住就强暴了小新娘，小新娘的惨叫了大半夜，第二天都下不了床。
据说小新娘偷跑被抓住，又挨打了，用皮鞭抽的，看到堂叔去村医务室拿了紫药水。
据说小新娘烧饭烧糊了，又被堂叔踹了几脚，半天都直不起身。
据说小新娘又一次逃跑被抓住，撕心裂肺的喊：“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和他睡觉，疼，我害怕。“堂叔觉得了脸面，恼羞成怒又一顿狠揍。
小新娘像一朵被摘走又随手丢弃的鲜花，在烈日下急速地枯萎了。
渐渐地，小新娘好像被驯服了，安分了很多，跟在堂叔身后下地干农活了，穿上堂叔集市上买回来的衣服，愈发像一个地道的农妇。
“再教教差不多能过日子了。“堂叔像成交一笔增值的买卖，一脸的得意。
一年后我从镇上的学校回家，路过村口的时候看到了她，天快黑了，她一个人坐在路边。细问之下，原来和堂叔吵架了，堂叔赶她走。
“你走就走呗。“我试探的说，像是怂恿别人做坏事的孩子。
“我没有钱，怎么走？到哪去？“她木然的说。
“我只有这个。“她从领口里掏出一块玉。”阿妈帮我求的，说不能摘，不然我的腿就会瘫痪。“她若有所思的说。“这个能卖吗？“
问题超出了我的常识。“这。。。这我不知道。“
“你回家吧，你妈估计在等你吃饭呢，我坐会。“
差不多的年纪，我却恍然觉得她真的像我的长辈，一身沧桑。
5
那是我最后一次接触小新娘，我的婶婶。
后来为了我上学方便，家搬到了镇上，与村子的联系渐渐少了，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小新娘的消息。
直到这次村里的一位长辈去世，我和我妈奔丧回到了村里。村里办丧事要摆酒的，村里的风俗是流水席，家主的亲邻都会过来帮忙，很多平时都不见面的亲戚会趁这个机会聚到一起叙叙旧。
期间，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眼印象就是很邋遢，头发戗着，乱蓬蓬的，脸上也油腻得很，都三四月份了，他还裹着一件脏兮兮的羽绒服，里面的秋衣的领口被扯得变了行，松松垮垮的挂在胸口，爱往人前凑，别人却不怎么搭理他，我甚至看到他捡起别人扔掉的烟头，毫不介意的放到嘴里，一脸的餍足。
我问我妈：“这是谁啊？“
旁边远房的一位伯娘插话道：“**的儿子，你喊远房堂叔家的，头脑有点。。。”伯娘没有明说，但我也听懂了。
我脑海里蓦然跳出了那个小婶婶：“是那个小新娘的儿子吗？“
“是啊，你还记得她啊，早就去了哦，也是个苦命的。“
伯娘是个嘴快的，三言两语就交代了后来我们搬走后的事情。
堂叔要孩子心切，不管小新娘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整天折腾小新娘，两年后终于怀了孕，生下了这个儿子。当时生孩子也没有去医院，请了村医务室的人在家接生。据说小新娘身体还没有发育好，孩子生的很艰难，估计是缺氧时间太长，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后来发现脑子也不好。为了给孩子看病，堂叔卖了小新娘的贴身带的那块玉。
“玉卖了？那小新娘怎么样？“我猛然记起了小新娘的话，玉是阿妈求的，不能摘。
“啧啧，为了那块玉，小新娘哭天喊地的，说不能摘，她会瘫痪。但你堂叔不听，还是卖了。”伯娘顿了顿，一脸神秘“你说怎么着，半年不到，真瘫痪了。。。”
不用想象就知道，在那样的家里瘫痪意味着什么。
“孩子2岁不到，人就去了。。。”
我心里默算了下，婶婶去世时估计只有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在这个小村子里被磋磨地耗尽了生命。
6
吃饭的时候恰巧被安排和堂叔一桌。
十个人的位子堂叔硬是拉个凳子给他的傻儿子挤了个加座。
堂叔老了，更显得油滑和邋遢。应该是在家极少吃到酒席的菜，傻儿子吃得杯盘狼藉。一桌的人，毫不掩饰对他们的鄙夷。但堂叔父子完全无所谓，一副吃到就不吃亏的盘算。
我看着他们父子，内心一阵翻腾，小新娘的一幕幕清晰的呈现在我脑海，她坐在教室里憧憬上学的样子，她哭瘫在堂屋里无助的样子，她认命地在田里劳作的样子，她枯坐在路边阴影中的样子，我甚至想象了她在堂叔身下挣扎的样子，瘫痪在床的样子。。。
看着堂叔身边的傻儿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是报应吗？落后封闭滋生的恶，人间的法律够不到，老天看到了。
临走前，我看我妈和堂叔聊了好一会，堂叔还送了老远。
我很好奇：“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你堂叔说我们在镇上见识人多，托我留意，看能不能帮他儿子买个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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