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女孩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股迷人的味道从我的耳根流转到鼻翼，再缓缓进入鼻腔。这期间我跟她散步在江边的林荫小道上，看似有说有笑的我却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节奏。生怕贪婪地猛吸一口后，香气就被不均匀的气流中断了。

她说你一个男生紧张什么，我也是第一次见网友。

我只好佯装放松的样子，舒缓的运了一口气，把肩压了压转过来看着她说：我不紧张啊，我只是鼻子有点堵。她看着我呆呆的回答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灿烂又少女的气息随着笑容四散开来。我确定，从那一刻起，我就对她的味道上瘾了。

虽说是网友，其实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她在高一四班，我在高一八班。有天值日打扫操场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了一个文具盒，里面有她的个人信息卡片。我加了卡片上的QQ号，告诉她捡到文具盒，已经交给了她的同学。她对我表示感谢，并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直到发现我们在同一个小区住着的时候，青春期的荷尔蒙促使我们有了一份见网友冲动。

见她之前，我特意换了一条内裤，刷了鞋，对着眼镜哈了两个口气，拿衣角擦了好几遍。作为男生来说，这已经是我对别人表示的最高礼遇了。她落落大方干净清爽的出现，却让我瞬间感到自己的邋遢乏味。可她竟然在那天回家时，站在小区门口对我说，以后每天一起走吧。我拼命点了点头，回家就把书包泡满了洗衣液。

从此以后，睡不醒的清晨和迫不及待地想回家，都因为她的出现变得截然相反。她总能看到我先站在小区门口，也总是埋怨我放学走路速度太慢。那段时光，就如童年夏日香甜的午觉，知了在喋喋不休，口水都流满枕头。

有一天，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谢谢你把文具盒还给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在意我。”我心想，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只是举手之劳，也不知道她是谁啊。

她继续说：“很小的时候，我爸就跟我妈离婚了。很快他就跟一个女的结了婚。他们生了个儿子，我跟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像个外人。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晚了。到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吃饭。我准备去厨房盛饭，后妈就说，以为我没有回来，就没有做我的饭，让我自己去买泡面。可是我明明看到电饭煲里还有饭，她就是害怕他儿子少吃一口会饿死。这么多年，他们出去吃饭也不会带上我。我都已经饿习惯了。

       我惊诧地看着她略带愤怒地说：“傻啊你，就不知道自己做饭吃么！”她平淡地说：“那样我爸会生气，让别人知道了以为在亏待我。就让我出去买泡面，可是我现在闻到泡面的味道都想吐。”

我还以为，这样可爱的女孩，从未受过伤害，在所有的人的关爱下健康成长。怎么样也不会想到，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会出现在她家里。

     我看着她说话时，撩在耳后的头发，随风垂了下来。浮动的发梢被落日余晖映衬的黄灿灿，剪影在我们身后逐渐拉长。我依然闻到了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却第一次开心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依然如往常一样站在小区门口等她。她打着哈欠朝我走来的样子，就像一只还没睁眼的小奶猫，睡眼迷离地望着我。等她走到我身边，我拿出藏在书包里的早餐。塞到她手里，期待着她说出“谢谢你”三个字后，我得意洋洋的微笑。

    “你干嘛啊！”她像炸毛的小猫一样突然大声问我，口气却更像是斥责。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这样的反应是我始料未及的。她眼神坚定而愤怒，像是随时准备战斗的士兵。她就这样注视着我，手里紧紧撺着早餐。时间定格在这一刻，空气凝固了十秒。她终于憋不住继续大叫：“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饭吃了，来可怜我！”说完她用力一掷，把早餐直直的砸向地面。

     这样抗争的表情对着我，我有些害怕而心痛。我忽地一下，拼命地朝学校跑去，为了摩擦空气产生的气流可以带走我湿润的眼眶里行将掉下的眼泪。

     放学的时候，我没有等她，也没有回家。只是静静的坐在教室里，没有人的教室格外空旷。转过头，看着窗外那片操场，那块我捡到她的笔袋的地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每看一眼，就会回想起她早上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敌人。我觉得不甘，委屈，恼怒。

     凭什么我好心送给她的早餐她要把它扔在地上。我昨晚花了几个小时写的一个星期的早餐计划表，这才第一天就被她毁了。没想到她这么任性，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狠狠地踢了一脚椅子，发誓也再不会从捡到她笔袋的那块空地路过了。

     从那以后回家的路上我会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回头，生怕与她碰上。上课也逐渐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忽然间，我们从每天上学放学一起走的朋友变成了陌生人。好像从未认识过一样。想到她，仿佛只存在于我听不懂的物理课上偷偷睡觉时的梦里。老师的一个粉笔头，就把我从梦中砸醒。后来我们忙于高考，也再也没有了联系。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青春期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此。很多懵懂的悸动并不像电影里那般在悄然滋长中渐渐明朗。而会在很多无知冲动的误会里，在莫名其妙的情绪里，在坚持自我的倔强里戛然而止。

     人们在回忆起年少时青涩的感情，都会遗憾。甚至有些人仔细想想，当时的两个人，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就不欢而散了。他们想依靠多年的阅历来给当时的自己讨个说法，告诉当时的自己，如果那时候你再勇敢一点，再懂事一点，再怎样怎样的时候。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正如我在找那时候的原因，我想，一定是我不明白她的心思，一份早餐触动了她的脆弱让她难堪。可是直到几年后我们上了大学，有一天登了许久不用的QQ，看到她最近浏览过我的QQ空间时，又想起了她。跟她聊到那段往事时我说，不好意思啊，太年轻了不懂事。

     她说，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哪里那么脆弱。而是因为她发现我拿着早餐看着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关系在朝着不对的方向发展。那时候她对我有一点情愫，但她从未想过有越界的关系，保留在一起上学放学的友谊里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但是一个不小心，我的行为就快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她只好在那十秒里果断做了决定。

      当我明白这一切并回味良久的时候，她已经下线了。我有些惊讶于她的聪敏，青春期里的女孩子总是要早熟一些。尽管几年过去了，但我仍然有几分失落。我想，就算是这样，她也没那么喜欢我吧。不然，我就可以为她送几年的早餐了。

      有句话说的没错，回忆里的人是不能去见的。跟她聊完天，推翻了我整个回忆的逻辑，浇灭了我遗憾中残余的可能。可是我不后悔，因为这就是青春。毕竟，那个时候的我，连她身上喷的花露水香味，都万分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