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箜篌引

作者: 钱三旬 | 来源:发表于2018-10-19 23:55 被阅读12次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2,主题:冻结。

    李贺,字长吉,才华横溢,有诗为证: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曲毕,舞落,诗成。长吉收拾笔墨,折好纸张,赠予李凭。李凭阅罢,惊诧万分:

    兄之才情,鲜有人及,何不考取功名,天下尽知?

    长吉坦言:在下本已应举,适逢小人中伤,谓家父名“晋肃”,“晋”与“进”犯讳,昌黎公惜才,作文辩解,仍难抵流言,在下无奈只能弃考。

    李凭唏嘘不已,连呼可惜。长吉又道:今幸闻箜篌之音,音凝歆驻,又观舞姬,仪态万方,顿觉文思泉涌,笔下生风,又何其快哉!

    李凭大喜,唤来舞姬,舞姬云鬓花颜,合得落落大方。李凭侧身介绍:小怜来此乐坊已有三年,本也是富贵人家,自幼习文书墨,后来家道中落,凄楚一人,在下不忍,遂纳入乐坊演艺。长吉兄若是日后苦闷,大可来此消遣,自有诗曲相伴。

    长吉作揖躬谢,小怜接过诗句,目光所及,惊天动地。

    入夏,荷钱新铸,榴火将燃。长吉一行三人出游,东行数十里方止,饮酒,赋诗,奏曲,所到之处,俱是一派别致。渌波潋滟,芳草逶迤,长吉与小怜席地而坐,互出字令,小怜从容应对。长吉感佩,小怜不卑不亢,又畅言前人辞章,《诗》中国风,清丽率真,建安三子,独爱洛水一赋,东床快婿,后世莫不能效,李太白诗,恣肆汪洋,而君之词句,则亘古未有。

    长吉听闻,胸中豪气升腾,回转激荡,乘兴泼墨,提笔良久,又不免神伤。小怜见状,宽慰片语:潮水涨落,皎月盈亏,皆是天理运行,文章亦如是,顺乎心境,方成妙手。

    长吉暗自慨叹,自恃文章无双,却也难及小怜三言两语。自嘲之余,忽然心生柔情,小怜低眉不语,个中情愫,灿若身后霞晖。

    自此二人偕行,或寄情山水,或纵览风物,或对坐论道,或喁喁私语,情意日笃,心照不宣。是夜晚风清微,星光浩渺。小怜凭栏远眺,兀自喃喃,似是发问:人生数十载,其中无非悲欢,终了之时,悲欢俱灭,又何苦来这世间一遭?

    长吉喟然道:夫立于天地之间,方得悲欢,若未立足,悲欢何在?蜉蝣蛰伏水泽,可居数月,化为成虫,则不饮不食,一日即亡,岂不悲甚?然则飞舞成群,玲珑纤巧,水泽之虫又如何得之?

    小怜又问:宇宙之大,纵使一生荣极,也不过倏忽之间,如此不亦为悲乎?

    长吉沉思不语,顿生万般怜惜,吐露心迹:宇宙之大,纵使一生凄楚,能与卿厮守相伴,便是长吉之欢。小怜惊闻,动容不已,终于托付终生。长吉拥之入怀,耳畔虫鸣窸窣,不绝如缕。

    好一对才子佳人,良辰吉日,永结同心。闺中银烛高照,罗帐昏沉,长吉挑落红巾,小怜眉眼如水,尽是窈窕婀娜。新人举杯,共立山盟,清风盈室,好梦未眠。

    新婚燕尔,羡煞旁人。长吉任奉礼郎,白日入宫勤于公文,小怜则独自料理内外事务,兼做女红。晚霞似火,小怜置备好饭菜薄酒,留待长吉归家,相饮成欢。夜半二人耳鬓厮磨,或言生活琐事,或调笑取乐,小怜之蕙质兰心,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白驹过隙,欢娱易逝。长吉公务日渐繁琐,无法委身事外,又因父荫得官,旁人偶有闲语,于是身心俱疲,郁郁寡欢。不得已,长吉上书休假,终日闭门不出,借诗抒怀。

    未几日,长吉成诗数十,字句平庸,精妙全无,长吉甚为不满,尽数焚毁。稍加平复,长吉又提笔着墨,反复斟酌,终成一篇,推敲过后,亦为不满。东方既白,长吉惶恐心切,疾书不止,房中废稿满地,而诗篇难有。长吉疲惫憔悴,满心凄凉,恍惚间见小怜伫立门外,泫然欲泣,长吉不忍,强说无恙。小怜见君如此,怜惜万分,正欲劝勉慰藉,忽觉脚步失根,骤然倒地。

    长吉怀抱小怜,呼喊无应,披衣而出,急寻医师。医师切脉片刻,只说积劳成疾,并无大碍,日后休养生息,切莫劳作。长吉稍得宽慰,取药煎得一碗,与小怜服下,不久小怜苏醒,面无血色,颓然乏力。长吉悔恨自责,小怜亦由此埋下病根。

    此后三年,长吉冷落诗句,全心照料小怜,小怜气色尚佳,却始终无力,长吉寻医问药,均未能根治。元和八年冬,小怜病情每况愈下,不见好转,长吉日夜侍奉,寸步不离。长吉升迁无望,又耳闻目见诸多异事,忧郁激愤,终于萌生退意,盘算辞官回乡,长伴小怜左右,聊以度过残年。

    时值冬至,骤风急雪,小怜病笃,卧床不起。长吉哽咽难言,小怜自知时日无多,泪眼婆娑,惨然道:蒙君错爱,今中道别离,终将不能长伴焉。

    长吉勉强劝慰:故地四季如春,卿归乡之后静心调养,病体自当痊愈。

    小怜呜咽数声,又道:苟若不言,则无日矣。天帝已成白玉楼,遣人召凡间才子为记,一旦召之,阳寿即尽。王子安滕王阁作序,不久惊悸而亡,李太白举杯邀月,终捉月落水而死,皆是如此。君才情无双,唯有深藏若虚,才能免于征召。

    长吉听闻,恸哭不止:卿多虑矣,勿要劳心费神,以增病势。小怜口不能言,珠泪两行,执长吉手,仅断言不可二字,气息渐弱,终溘然长逝。

    明年春,长吉置办妥当小怜后事,辞官归乡,携小怜木主,离开此伤心旧地。既归,长吉孤哀一人,了无兴致,每日饮酒读书,沉沦度日。夜半时分,长吉思念甚笃,见小怜旧物,犹在眼前,不由痛哭。晨色熹微,长吉骑瘦驴,背一残破锦囊,四处游历,若有诗兴,即书投于囊中。及暮归,长吉整理残句,拼成全诗,读罢不禁潸然。昔日小怜在时,半首难得,如今小怜已没,却极尽巧思奇诡,天道无情,世间之生死别离也不足怪矣。

    长吉借诗忘忧,朝出暮归,半年间成诗颇多,太夫人见之,辄道:吾儿要呕出心乃已。长吉居家已久,不甘沉沦,意欲南下吴越之地,施展宏图。白昼,忽见一人驾赤虬而至,此人着绯衣,持一板,上书若太古篆文。绯衣人道: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

    长吉错愕,忽忆小怜弥留之语,不可置信,便问:君可否识得小怜者?

    绯衣人笑道:小怜本是天界苑池中一株莲花,暗自幻化人形,遁入凡间。见长吉文笔冠绝古今,不忍天界征召,竟耗散神魄冻结长吉才情,凡此三年,以致元气散尽,湮灭人间。今长吉即得天上差事,小怜之举,实为可笑可叹。

    长吉了不能言,涕泗横流,悲痛欲绝,世间恐再无如此伤心之人,边人尽见长吉独泣,怪之。少焉,长吉所居窗中,烟气升腾,亦闻行车奏乐之声,未有多时,长吉竟死。

    怀州李义山,悉闻其事,感念世间多情,作《李贺小传》,其中小怜诸事,略去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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