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发

木发是个人名，是我18岁那年认识的一个男孩，失联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不晓得现在的木发，有没有变成现流行的油腻边界男。

18岁那年我被家长安排在某风景旅游区的一个小景点当解说员，每月拿着160元的薪水，幻想着积少成多后去上大学。揣着希望与迷茫抗争，应是每个少年时期最激情的内心活动。从业后的每天，我从早到晚重复背诵哪些解说词，领着一批批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游览光观三个景点，有时遇上有素养的客人被赞扬感谢几句，我便满满成就感可以喜笑颜开一整天。

木发是三景点之一蛇馆的老板周师傅的儿子，周师傅一家是福建武夷山人，据说周家世代是武夷山当地捉蛇养蛇的行家，一家老小全会捉蛇并会料理蛇药。当时周师傅带着家人来浙江从事蛇业不到两年，人很老实本份，他的妻子周师母却是个厉害角色，巧言令色能说会道，每天打扮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穿着紧身短裙和着又尖又高的皮鞋，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摆一摆地来到景区大门口售票处，通常一坐就是大半天。售票处周边各商店做生意的小老板们都喜欢与她打交道，一有空闲就有三五中年男人围在售票处门口与她荤腥话斗嘴，每每斗到兴奋处，都会见她花枝乱颤地咯咯大笑。有时周师傅出了远门，她会领着男人们去她在景区后面的住处打麻将，因此常常使得男人们那些醋性大发的女眷打上门来与她闹，有时闹腾地厉害，我与一众游客都忘记游览景点而驻足观战。

据说周师傅娶过两媳妇，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木发是前妻所生，木发性格闷闷的很内向，平常进出都是低着头，看到众同事都会礼貌地喊声阿姨或姐姐，唯独从不喊我，大家都猜测他内向原因是因为后妈周师母待他不好。木发个头和我差不多高，大大的眼睛黝黑皮肤，还长了一脸青春痘，每天背着书包在当地小学借读，大大的个子混在一群小豆芽们中间读六年级，总让感觉怪怪的。平常我问他话时，他总是眨巴着大眼晴怪异地看看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有次周师母与我们闲聊，我问起，才知晓老道成熟的木发只有十三岁，众人都与我一样惊讶，惊叹这孩子发育太早。

当时因整个景区我年岁最小，又天真幼稚的要命，所以常被人支使欺负，自从知道木发13岁岁数后，我突然像是找到了接力捧，一下子觉得自己高大成熟很多。有事无事看到他时，常仰头挺胸地上前伸手去摸摸他头拍拍他肩，嘴上还得瑟地喊他一句:"小屁孩乖噢! 下次阿姨给你买糖吃。" 而他总是气定神闲地白我一眼。

蛇馆里有许多稀有蛇的标本，沿外围的墙上还用笼子一排排地养了许多罕见的凶猛大蛇，我平生最怕蛇，初时每次进蛇馆我都是胆战心惊地快速而过，但时间长了胆子也慢慢大起来了，有时玩心重，在送走游客后，还会捡根树枝去逗逗笼里的蛇。有次天气炎热，周师傅从外地弄来一条超大的眼镜王蛇，关在馆中最大的笼子中供人参观。这条王蛇野性超足，每每有人靠近笼子，它便昂起身子来攻击，撞在铁笼上哐当响，并发出嘶嘶的蛇鸣声，许多胆小的客人常被吓的鬼哭狼嚎地跑。有次我异想天开地想，那些斗牛士用红巾逗引牛而引得牛发疯，不晓得蛇对红色会不会也敏感， 趁着好奇心起，我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去木发书包偷来他的红领巾，在笼子外拿着红巾对着王蛇左右跳跃晃悠地逗引，果然那王蛇被激怒了，拼尽全力撞向我，一次次地拼了命撞，笼子也不停哐哐响，最后蛇头撞的血肉模糊，倒在笼中一动不动了。我凑上去踢了笼子几脚，看它不动以为它死了，赶忙去木发屋里放还红领巾，回头再装做意外状在馆外嚷嚷眼镜王蛇撞死了。恰巧那天周师傅出了门不在园内，周师母忙着在打麻将，看护蛇馆的老王也不在，只有木发听到我的叫声匆匆赶来，我看到他跑来还不屑地挥手:“去去去!你个小屁孩赶紧去找你爸妈来!"  他又白了我一眼闷声跑进蛇馆内，我随身跟了进去，嘴里还在叨:“你看下情况也好，赶紧告诉你爸妈去，这蛇太凶狠自已把自已撞死了。"可走到笼子前，却见笼门上一个大窟窿，眼镜王蛇不见了踪影，我纳闷地退到后面墙壁旁:“不对呀，刚刚还在笼子里的，撞的蛇头都变形了，并且半天都不动，确定它应该是死了的呀。"  木发没搭理我，只是疑惑地看往我身后满墙的蛇标本，我以为他在疑惑我，便有些心虚地继续往后缩，嘴上嘟囔解释:“这不关我事哦，我只是经过，我可没逗它……"

我话没说完，木发大叫一声“别动!"  同时一个剑步上来一把把我拖向他怀中，因两人个头差不多，我正好脸对脸地撞上他满脸痘痘，还没等我恶心地反应过来，一个长长的黑影从我头旁掠过，哗啦一下落在置笼子的地上，我赶忙盯睛一看，正是那条失踪的眼睛王蛇，落地后它立马又扭动着毛七八斤的身子朝我游来。木发推开我，一个大马步跨到蛇的身后方，迅速拎起蛇尾用力一抖，王蛇那刚昂起的头立马垂下，但很快又扭起蛇头往后攻，木发沉着冷静地拎蛇在手，高高举起又再三抖了抖，另一手快速打开左边一只空着的铁笼，在王蛇准备再次扭头之即，丢入笼中锁好，整一过程一气呵成，干脆利索的不得了，把我看呆了(或许是吓呆了)。

木发收拾好笼子后，拍了拍两手走我面前，用我平常逗他的手势面无表情地摸我头道:“小姑娘你给我记好了，你的这条命以后就是我的了!"然后转身跨步出蛇馆，我反应过来后紧追出去，急红着脸心有余悸地问:“你是怎么发现它在我身后的?你说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你比我小这么多怎可以喊我小姑娘的！你这人咋回事?你你你……"

虽说王蛇事件有惊无险，但我和木发却就此成了好朋友，虽然他依旧闷闷的不爱说话，但常会在放学后来我所在的休息室找我，有时给我带一本武侠小说，有时给我带个苹果或其他零食，我每每接下后都会开心地拍他脑袋喊他小屁孩，他没再给我翻白眼，反而慢慢地脸上有了笑意。有时我也会去他卧室给他指点作业，或陪他妹妹一块玩耍，天气不好时还会赖在他家与周师傅周师母一起吃晚饭，次数多了后周师傅夫妻便开起了我玩笑:“小吴啊，你跟我们家木发这么合的来，以后给木发做媳妇算了。"  每每如此我便红着脸发急:"你们别乱说好伐，木发还是未成年小屁孩呢，我可是他阿姨哦!"

转眼到了冬天临近春节，木发学校已放了寒假，我也快结束这里的工作从此离去。木发每天都会来办公室默默陪我，我带团时，他就静静坐在窗前看着我，我与同事间打闹，他坐角落静静看着我，有时我静静地看书，他也会坐在我对面看着我，那种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常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天突然下起了茫茫大雪，来旅游观光的人也少之又少，大伙都得空跑出屋打起了雪仗，我因迷着手上一本小说，而顾自窝在火堆旁神五神六。木发陪我坐在火堆前，不停往火中投柴禾，门外有人喊他雪仗，他也不理会。整个房间就我俩人，我正迷在书中对身旁世界无知无觉，突然木发一把扯下我手中的书，佯装生气地说:“我和你说话你给点反应好不啦，迷书里都没魂了。”  我觉得搞笑，又去摸他头:"小屁孩你没大没小的，小心阿姨打你栗克子!" 谁知木发一把扯下我摸他头的手，满脸严肃地对着我:“忍你很久了!什么小屁孩小屁孩的，其实我比你大好伐!这么久了你个笨蛋还就真以为我是十三岁呀!如不是在这小学借读怕人笑话，我早就想告诉你了。"说着，他还从棉衣口袋中掏出个户籍本来给我看，上面赫然注明他的出生日期与我同年，且还大我三个月。看我满脸疑惑，他叹了口气给我讲了他的故事:因为父母离异，他一直被寄养乡下，从而耽误了上学的年纪。不知是因为迷在小说没还魂，还是被木发吓着了，我半天回不过话来，只是借着火光望着他呆愣愣的一言不发。他红了红脸转头对着我的脸看着我眼:"春节后你真的再也不来这了?"  我点了点头。

"那你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可能找个别的地上班赚钱吧，"说这话时，我微露茫然。

“哦，那我以后怎么找到你?"

“我告诉你我家地址，以后给我写信呗。"

“嗯，我会的，我还会找去你家看你的。"

我眨巴了眼睛看着他，突然又想摸他头:“你真的是18岁吗?我都习惯了你13岁，习惯喊你小屁孩呢。”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嘴好看的白白的牙齿，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的如此灿烂，"你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他有些含羞并含糊地问。

我没反应过来，呆了半晌后低头叹了口气:“谈什么恋爱呀!我可从没想过恋爱，我打算完成心愿去上大学，上完大学后就去出家当尼姑。"他一听我说当尼姑就急了，霍地一下站起来:“你敢! 你若真去当尼姑，那我，那我就去做和尚陪你。"

我膛目结舌地望向他:“你傻啊，你个小屁孩子陪我干嘛呀!我才不要你陪呢!"

他貌似急红了眼，抓过我烤在火旁的手愤愤说:"你忘了我在蛇馆里对你说过的话吗!?你的命是我的，这辈子你命都是属于我的!"

春节别离景区后，我没心没肺地忘了一切，重新溶入新的生活圈，就跟长大的娃娃忘记了儿时过家家一样忘了木发。两年后的一个偶然，我在街头遇上了小玲，小玲是当时风景区另一景点的讲解员，与我虽同系统但不同老板，因我俩常一起外派接团，又年龄相当，所以两人成了要好的朋友。街头偶遇使我与小玲都很激动，对于青春年少人来说，别离两年是多么漫长的久别。两人忘情地拉着手杵在马路牙子上互诉别离后境况，聊了好一会她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我跑进边上一家餐馆，来到窗前正在喝酒的二个男孩跟前对我笑道:“妞呀，我谈恋爱了，我给你介绍下我男朋友!"她这厢说着那厢已伸手牵起右边男孩的手，我定睛一看，那男孩竟是木发，木发也很意外看到我，立起身来很难为情地红了脸，我开心地嚷嚷着拉着他俩的手欢笑，意外的重逢使得大家都很嗨皮，于是一起坐下喝起了我人生的第一场啤酒。

那年代连BB机都还没出现，联系很是不便，那次重逢后，我再也没有了木发和小玲的消息，而这一别就过了二十多年，估计此生不会再见，就是再见也是不识昔日少年人。有时偶尔回忆，满满都是涩涩的青春味，感觉那纯纯的情是世上的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