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提 图/网络
在所有描写女子眼神的词语中，我尤其喜爱“目光如水”一词，它会让我想到那眼神如水般灵动，如水般沉静，或者如水般清澈明净。它在我心里几乎是一个超越了年龄界限的词语。二八芳华，抑或耳顺从心，内心如水，便能目光如水。
那天坐公交车，中途上来一位头戴穆斯林黑纱，身穿黑色连衣长裙，手拿黑丝手包的老人，她个头不高，身形瘦削，脸上虽已布满皱纹，却白皙洁净。上车之后，她先举目四顾，然后步履轻盈，不疾不徐地经过前排的座位，径直走到后门靠窗的位置上轻轻地坐了下来。整个过程，她举止优雅，完全没有她那个年龄的大多数老人上了公车之后的颤颤巍巍与手忙脚乱。当时窗口有风，风将她垂在后背的黑纱吹起又落下，而她始终看着窗外，挺直着脊背，双手握着小手包端坐在座位上。我感觉从上车开始，她浑身散发出的特有气质几乎就擒获了全车人的心。因为，我看到很多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看着她落座才离开。
但相比较她的气质，时隔多日我却依然念念不忘的是她的眼神。
可能是感觉到了大家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她曾经将望向窗外的头转过来一次，而那时，我恰好在和她隔着一个过道的平行座位上转过头来，当我们目光相遇时，我看到她露出温和的笑容，而整个眼底竟然荡起十八岁少女般清澈明净的眼神。只是和少女相比，那清澈明净里少了一份顾盼生姿的肆意张扬，而多出了许多时光浸润而出的轻柔从容。我慌忙报以微笑，然后不自觉地将自己瘫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挺直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老人的身上看到了美与时光的并存，也是我第一次在一个老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明澈与从容的并存。
我曾经以为，那些明明可以成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却偏偏将自己悄悄开成一朵清香袭人的白茉莉的女子，是人世间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女子。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像老人这样，即使素雅无华，也能在逐渐老去的路上从容沉静，目清如水，才真正是让人念念不忘，且心生羡慕的。
生活中总会有一些这样的女子，她们不管经历过风平浪静抑或是惊涛骇浪，也不管是二八之年还是白发苍颜，都始终温柔从容，内心明澈如水，所以就连时光也愿意将她浸润成一粒光彩柔和，温润如水的珍珠。
当然也不乏那样一些女子，在岁月的烟熏火燎里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光彩与颜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变成了贾宝玉口中的“鱼眼睛”。
几年前的某个下午，由于顺利完成了一项工作，所以我心情特别好。回家的路上，我自己都感觉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我听着自己鞋跟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哒哒声，甚至都轻轻哼起了小曲。正当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的时候，不经意的一转头看到的一双眼睛里透出的眼神不仅让我的哼唱戛然而至，还让我心头猛地一颤。
那是来自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的眼神，那里面充满着不屑，更可怕的是还有让人生畏和不明就里的戾气，她斜睨着我，让我一时恐惧不知所措。我一度认定她精神有问题，所以来不及思索就迅速离开。
可走出好远，待内心平静之后仔细想想，她脸上画着浓艳的妆，穿着说不上得体，却很入时，并且她当时手里还握着电话，所以根本不存在精神有问题之说。可是她望着我时满脸的不屑和戾气从何而来？
后来，在一次闲聊中我把这个事情说给一个朋友听，她笑着说不奇怪，她甚至见过更变态的事情。
她说有一次和老公去逛商场，逛累了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长发齐肩、短裙裹身、身材凹凸有致的年轻女孩，她正为老公多看了那个女孩两眼而打趣老公的时候，就听见旁边的休息椅上坐着的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尖着嗓子对她的同伴说：“一看就是专门勾男人的货，你看那贱样！”她说出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并且目的就是为了让女孩听见。当走出不远的女孩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的时候，说这话的女人毫不掩饰地白了女孩一眼。女孩当时估计也和我一样认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神经病，所以我朋友说她被白了一眼之后竟然没吭一声就转过头一脸惧色地匆匆离开了。
听完朋友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我任谁看也没有长成勾男人的样啊，为何也会有和女孩一样的遭遇呢？
她说，准是你当时神采飞扬的神情崩到她的哪根神经了。
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她们俩人眼中让人不明就里的戾气从何而来了。她们早已在生活的逼仄或轩敞里做了时间与年龄的俘虏，甘愿放弃了自身的美好，然后又转过来与身边的美好剑拔弩张，看不得别人的年轻，也看不得别人的美好，仿佛年轻以及美好都是在与自己作对，她们似乎绷紧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线在等着别人触碰，你一旦触上那根线，她们便会满眼的戾气满嘴的恶言。
其实想想，即使做不到目清如水，也实在没必要将自己逼得满眼戾气。
我们最终都会在时间的推搡下一点点变老，容颜带来的优势最终会逐日消退。若因此就将自己变成一只时刻红着眼睛准备去与一切年轻美好战斗的公鸡，那只会让自己因为满含戾气而愈来愈丑陋。而反倒是那些不畏惧老去，也能在别人的年轻与美好面前始终从容不迫的人，最终才会将自己修炼成白发苍颜，却依然让人过目不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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